邱乐语无伦次，“他……我要去哪里，找他？”

“你在哪里？”顾升连一听就知道她情绪不对劲，精神状态也不对劲。他怕她到处乱跑要出事情，赶紧先稳住她，“你在公司吗？待着别动，我过来！”

卡丘仕离天裕不远，也不过是二十多分钟，顾升连就赶来了。他一进大楼就看见邱乐站在大堂里，手里抓着手机，眼睛已经哭红了。她身边围着好几个背着包的女孩，都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

已经到了天裕下班的时间，员工都陆续下楼了。这件事情被撞破已经不可避免。

顾升连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小跑着过去，“Bella！”

天裕有人认出了他，小声嘀咕着，“这不是卡丘仕的业务员？都下班了，怎么还来？过来开会？”

“我打不通承的电话。”邱乐抓着他问，“你有没有打通过？”

顾升连摇了摇头，“不过我打通了付斌的电话。他是去接机的，消息比我们得到得要早，也在试着联系老大，但也还没联系上。按照他的说法，那架飞机是降落的时候滑出了跑道，就是不知道究竟有多严重。现在伊尔库茨克机场也乱套了，他爸妈和她妹妹都已经赶过去了。”

这个消息好似是压垮邱乐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崩溃一般哭了出来，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乐乐！”

“乐乐姐！”

女孩们全都跟着一起蹲了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邱乐嚎啕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哭得就连过路的牛鬼蛇神都禁不住她那里看。

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只知道自己可能要失去辛承了，再一次地失去他，即便这只是一种可能，都让她觉得无法承受。

过去这大半年，她一直纠结于那个梦，那段尘封的故往，一心只想着那个男人曾经带给自己的伤痛，让怨恨蒙住了双眼。

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要放下，想要离开辛承，这辈子与他不再有任何瓜葛，却在此时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离不开他。

她爱辛承，她不能没有辛承。

忙了一整天，顾升连头昏脑涨，眼下被她的哭声震得脑神经都跟着疼。

“一切都要以官方救援结果为准。你先别着急，滑出跑道而已，又不是坠机，不算很严重的民航事故。”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送你回去。你在家里等我消息。”

“我要去……”邱乐哭得直哆嗦，“我都没去机场送他……我要去伊尔库茨克找承……”

“那也得先办签证！”顾升连把她拽了起来，“我去帮你张罗这件事情，晚上把需要的资料都发给你，你准备好。下周一一早我就带你去大使馆咨询一下能不能特例特办！”

“你现在就把我带去大使馆。”她扒拉着他的胳膊，边哭边哀求，“你把我带去，我不能等到礼拜一。”

顾升连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哭得已经没有人样了的女人，无奈了，“行吧！那快走！大使馆人家六点要下班的！”

天裕的办公地点在市中心，俄驻沪总领馆离这里很近，开车过去不过是几分钟而已。娜娜不放心她，也一起跟了去。但刚进领馆，他们就被告知签证办理只有每周一到周五的上午，就算是加急，也需要五个工作日才能出签。

他们只好先把魂不守舍的邱乐送回家。一进门，邱家二老看到她这个样子，也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这是？”邱家姆妈急了，“我家乐乐这是怎么了？”

邱乐就像是丢了魂一样，问她话，十句里有八句是没有反应的，哪里还能把事情说清楚。

顾升连只好一张嘴也跟着受累，代她把事情同长辈说了一说，“老大，也就你们未来的女婿，今天坐的那班飞机出事了，现在还没什么消息传回来，也联系不到他人。”

“啊？”邱家阿爸彻底愣住了，“这……这……”

“什么事啊？你可别吓唬我们老两口！”

“降落的时候滑出跑道，起火了。”

邱家二老面面相视，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邱乐急着要办签证赶过去。”娜娜接着同她父母解释道，“但大使馆已经下班了，得等到下周一。”

顾升连看邱乐这个样子大概也是什么都干不了了，索性把办签证的事情同邱爸邱妈也说了一说，“办签证需要些材料，我列出来给你们，要赶紧准备一下。得有人看着她，你们谁 要陪着去伊尔库茨克的，也把资料一起给我。”

两个小时后，朱瑾也出现在了邱家。她看到了新闻，又联系不上邱乐，就知道肯定出事了。邱家的大人都上了年纪，语言又不通，陪着一起去伊尔库茨克也很不方便。朱瑾当仁不让，主动揽下了这件事。她和娜娜在旁帮衬着，当晚就把所有资料备齐了让顾升连带走。

朱瑾怕她要发疯，留下来陪她，同时密切关注伊尔库茨克的消息。然而这毕竟是国外的民航事故，也不是在俄罗斯首府莫斯科那种地方，即便上了一下热搜也很快沉底，其实并没有多少消息传到国内。

冬日的夜晚幽暗，路上行人稀少。社区里十分宁静，只剩路灯与头顶的残月相伴。

过去这大半年的时光一直在脑海中重演。邱乐反复问着自己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要浪费那些时间，为什么不去珍惜这个失而复得的男人。他们之间，师门恩怨早已两清。她恨他、怨他，不过是因为他曾经让自己尝尽了生离死别的痛苦。

邱乐从来没想过辛承会再一次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她把他的陪伴当做理所因当，对他忽冷忽热，若即若离。让他一个人坐飞机离开，让他独自去面对如此可怕的灾难。

她无法想象辛承在那密闭的机舱里透过狭小的玻璃窗看见熊熊燃烧着的大火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惋惜，会不会心有不甘。

他们甚至连一个道别、一个拥抱、一个亲吻都没有。

邱乐怕了，怕着一切皆是宿命。害怕自己与他最终又是阴阳两隔的结局，徒留悔恨相伴余生。

突如其来的哭声把朱瑾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邱乐哭得这么撕心裂肺过。但眼下辛承杳无音信，生死未卜。她知道邱乐一定是担心极了，也害怕极了。

朱瑾赶紧抱住了她，心酸得不得了，“难受就哭出来吧，乐乐！哭出来也许你会好受一点。”

哭声也惊动了邱家二老。邱民安在她的卧室外来回踱着步，香烟一根接着一根。王美玲老师独自坐在沙发上，愁眉不展，哀声叹气。

邱乐哭了好一会儿，哭到了半夜，整个人肉眼可见得憔悴了下来，昔日炯炯有神的眼睛都变得涣散无光。

“你一晚上都没吃东西了……”朱瑾担心得不行，“总得吃点儿，才能有力气等辛承的消息。”

邱乐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好似朱瑾的声音翻越了千山万水才传到她耳边一样。

她哭得手脚发麻，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好闷啊，帮我开个窗吧，朱瑾！”

这句话把朱瑾吓得不轻，连厕所都不敢去上了，“大冬天的，开什么窗！开空调换气也一样，我给你开空调！”

这一夜，邱家灯火不灭，亮了通宵。邱乐狠狠哭了一场，好似把所有的力气和生气都用完了，只剩了一具躯壳呆坐在床上。朱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守着她，陪她渡过这道难关。

天微微亮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打破了死寂，吓了朱瑾一大跳。发了一个晚上呆的邱乐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好似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她抓起手机看着，却又好像没在看。铃声一直在响，她却只是看着。

朱瑾伸头一瞧，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是辛承！是辛承的电话，乐乐！你快接啊！”

听到那个名字，邱乐突然回神，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那里显示来电的，的确是辛承。

“你在哪里？”邱乐接了电话开口就问，问了好几遍，最后哭着又问，“你在哪里……”

“我刚下飞机。”辛承被她连环炮一样问了同一个问题有点懵，“你怎么了？”

邱乐好像突然又有了力气，开始对着手机大哭，哭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邱乐？出什么事了？”

朱瑾隔着手机都听到辛承焦急的声音了，她接过来，先长舒一口气，“你怎么现在才到？你不是昨天的飞机飞伊尔库茨克？”

辛承愣了愣，“朱瑾？现在上海那边是凌晨吧！你怎么在那里？”

“是我！我替你看着老婆呢，我怕她想不开要跳楼！”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紧绷着的一根玄才松了下来，朱瑾觉得浑身都累，于是就阴阳怪气了一句，“你怎么还活着呢？”

“啊？”辛承完全不在状态，“我刚落地，一开手机就看到一堆未接来电。我就先回了邱乐的。到底怎么了？她哭成这样！”

“帅哥，你还没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呢！你怎么现在才到？”

“飞北京的航班晚点了，我没赶上飞伊尔库茨克的。后来改签到哈尔滨，再飞的伊尔库茨克。但飞机又晚点了，所以耽搁到现在。”

“得亏你没赶上！”朱瑾都替他觉得侥幸，“你原来的那班，在老家机场降落的时候滑出跑道了，还起火了。邱乐看到新闻又联系不到你，急得嗷嗷哭……”

辛承一惊，“你把电话给她！”

“哦……”她把电话给邱乐，“辛承要跟你说话。”

邱乐接过手机，还是哭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邱乐？”

她哆哆嗦嗦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我马上去买机票再飞回来，别哭了！”他等了一会儿，却还是只能听到她的哭声，“我得先打电话给家里报个平安，爸妈他们也一定急坏了。邱乐，等会我再打过来。别哭了，知道吗？”

这头电话挂断，辛承赶紧拨给了家里人。电话那头很吵，却也是如出一撤的哭声连连。

这起事故让伊尔库茨克机场陷入了忙乱。乘客家属都赶了过去，挤在了并不宽敞的候机厅里。辛家人也在那里，等了一整宿。

辛承出来的时候，家里的两个女眷一左一右将他抱了个严实，埋头痛哭。而他的老父，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着他感慨地直叹气。

无论如何，辛承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回到家后才从新闻上看到了那起事故的报道，还有那可怕的大火画面。遂也就明白了为什么邱乐和家人都被吓得不轻。

事故由爆胎引起，机身与地面高速摩擦引起大火。其实也不算是很大的事故，只有少数乘客受伤，且还是轻伤。但也许是因为消息闭塞，外加场面比较吓人，才让事故被夸大了。

他安抚好家人后，就准备去订回程的机票。然而由于这次的事故，伊尔库茨克机场取消了未来一周的所有航班，原因是要清理与整修跑道。

辛承拨了视频电话给邱乐，想把伊尔库茨克这里的情况同她大致说一下。因为他一时半会儿赶不回去。

视频接通的时候，邱乐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很不好。

辛承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当即开始盘算是不是要驱车去往就近的其他城市，然后再飞回上海。

“又哭过了？”

邱乐拽着被子摇了摇头，然后把脸埋进了枕头。

“别躲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听话地又把脸转了过去，盯着辛承，鼻根直发酸。

“上海都要十一点了，你早饭吃过了吗？”

邱乐摇了摇头，“等会儿就起来直接吃午饭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辛承隔着屏幕摸着她红肿的眼睛，“跟你说过的，伊尔库茨克机场就那么一条跑道。出了这种事，机场只能暂时先关闭。所以，我得想想其他办法。”

那头的邱乐沉默了一会儿，“那就别回来了。路上折腾，我害怕。”

说话间，她又起了一点哭腔，眼睛也跟着蒙上了一层泪光。

辛承的眸色一下子软了下来，“不会接连都碰上坏事的。邱乐，别胡思乱想！”

“还是别回来了。明天是礼拜一，顾升连会带我去办签证，最快周五就能出签。你那边的机场什么时候能开放？”

“我们这里的人办事效率比较低，听说至少也得等到周末了。”

“那我订好飞机票告诉你。”

“真想马上就飞回来，把你抱在怀里，这样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我再也不想让你坐飞机了……”

她的下巴微微颤抖着，眼眶里湿漉漉的，但眼泪还算争气，没有掉下来。

辛承朝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很多时候，其实我都觉得你已经不爱我了。但现在这个时候，我又觉得你根本离不开我。”

“我恨你！”邱乐把下半张脸藏进了被窝，眼中的水光更甚，“恨死你了！”

“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再一次问了她这个问题，“邱乐，告诉我！无论什么事情，我都给你道歉！”

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