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到中国来?”她问道,“我是说,在伊尔库茨克也一样可以做这一行。”
辛承望着眼前的灯红酒绿,“想要找一个人。”
“那找到了吗?”
他点了个头,“找到了。”
“茫茫人海想要找一个人很不容易,你是幸运的。”
“我也这么认为。”他偏头看她,“冷吗?”
邱乐摇了摇头,“江风吹着挺舒服的。刚刚让你不要带着的,你偏不听。这条毯子多影响你老爷们的威风。”
“我没有在乎这些。”
“那你在乎什么?”她兀自又道,“哦,工作!你是个工作狂!”
辛承又笑了笑,“闲着也无聊,会去想很多没用的事情。”
邱乐觉得这个老外倒是挺通透的。
走着走着,不远处海关大楼的时钟已经快要来到了九点。她开始觉得有点困了,困意仿佛能卷走体温一般,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辛承的注意力好似都搁在她身上一样,当即就用上了毯子,“还嘴硬!”他说着便把薄毯往她肩上披,“穿这么少,就知道你会冷!”
“那我早上穿衣服的时候也没想过晚上会和你跑到外滩来散步啊!”
他把邱乐裹了一下,沉了口气,“我送你回去!”
邱乐穿着高跟凉鞋,虽然也不是恨天高,但走了这么长的路,她着实是有点脚底板疼了。如果这个时候要坐地铁回去的话,一是地铁里空调太冷,再来有没有座位还不好说。如果还要站回家去,这双脚估计要废好几天。
几乎没有做过多的心理挣扎,邱乐就从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就算她想多事,Elijah也未必同意。
裹着毯子,闻着他车里的香薰味,困意排山倒海,她不一会儿就直接睡着了。待到一觉睡醒,她发现自己居然还在Elijah的车上,然而她已经到家了。
车窗外的景致变得熟悉,却又不那么眼熟。因为,辛承把车停在了靠近朱瑾家的那个小区入口处。
她一下子清醒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我看你睡得熟,就没吵你。”
“那你就干等着呀?!”
辛承嗯了一声,他不能承认自己在等她睡醒的同时也没闲着。他一直在看她,仔仔细细地看她。
抓起手机一看,已经十点多了。邱乐手忙脚乱,想要下车却被安全带给拉住了。要是今天是个普通的日子,那也倒算了。但今天是七夕,她还这么晚回去,肯定要被爸妈逮住,打破砂锅问到底。
“慢点。”他不急不慢地摁开了门锁。
“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点。”
邱乐浑身上下都写着匆忙二字。一开车门,冷风差点没把她又吹进车里。她刚才盖着薄毯睡觉,所以现在冻得要命,全身哆嗦个不停。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了小区,连头也不回。
这个入口离朱瑾家很近,但离她家却还得走五六分钟。
皎洁月光伴着她,冷风迎面扑来,邱乐顶风一阵疾行。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抱着包,缩着脖子,好像外头当真有多冷似的!
上海的夏夜,能有多冷呢!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邱乐觉得全身都不好了,鼻根疼,连带着眼睛和脑壳都又涨又疼。浑身热乎乎的,手脚软绵绵的也使不上劲。
她猛灌了一升的热水,吃了退烧药和感冒药就出门去上班了。
一路的浑浑噩噩,到了公司里也是晕头转向,即便是一杯浓缩咖啡都拯救不了她今天的状态。
今天上午的第一通电话便是来自Elijah。
电话那头先是愣了愣,“你感冒了吗?”
邱乐呜呜哝哝地嗯了一声。
“那怎么还上班?”
她正难受着,脾气就不太好,也没什么耐心,“不上班你养我啊!”
这一句话,直接叫坐在她边上的娜娜停下了手中的活,十分八卦地凑了过来。邱乐横出一脚,把她的办公椅连人一起给踹了回去。
电话那头紧接着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是没意见。”
邱乐觉得他口气挺大。一个小小的业务员,能养得起谁!
“行了,有什么事快说!”
“今天有到货的,提醒你清关提货。”
“这用不着你提醒。”她头昏脑涨地边看邮件边回他电话,“后面一个空运订单的货走几号的飞机?”
“货代预配下周四的航班。”
邱乐飞快地记在了纸上,“后面采购价格上调,线下卖场和电商的订单量断崖式下跌。所以后续订单要看市场的需求情况了,肯定没有之前这么大,而且会逐步以低端袋装产品为主。”
那头回答得十分简单,“预料之中。”
邱乐刚挂电话,娜娜就又凑了过来,眉飞色舞,“Elijah?听小Summer说他看上你了!”
“小Summer说的你也信?”
“信啊!”她胳膊肘撞了撞她,“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感冒发烧。你老实交代,昨晚干什么去了?”
“替你加班,你还好意思说!”
“小Summer看了考勤记录,你昨晚打卡走的时候是六点。说,是不是放了个烟雾弹,然后偷偷和他出去过七夕了?”
“过什么七夕!”邱乐都懒得理她,随手扔了一叠资料,“这个订单是今天的航班,赶紧去办清关,提货入库。几个卖场都在催单。”
娜娜接了文件,没吃到瓜觉得有点无趣,“四人帮就剩你这个孤家寡人了,你也不知道着急!”
“我着什么急!”邱乐觉得娜娜今天就像只母蚊子似的,在耳边嗡嗡个不停,“快点干活!可别指望我这个病人今天再帮你加班!”
她中午都没有吃饭,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小Summer看不过去,给她点了蛋糕和果汁。睡醒后,邱乐凑合着垫了垫肚子,稀里糊涂地就忙到了快要下班的点。就连领导都看不下去了,允许她早退,让她早点回去,且后面两天强制她在家办公,以免把毛病传染给其他同事。
下楼出了旋转门,门口又见了那辆有点眼熟的小轿车,邱乐有点无语,觉得这家伙是当真很难缠!
要是换做平时,她多半理都不理直接走人。但今天这么个情况,人家算是来雪中送炭的,即便心里不情愿,她也不能砸了人家的一片好意。
猫腰往他车里一钻,她熟门熟路地开始系安全带,随口问道:“你今天不上班吗?”
“上,但工作都做完了,就早点走。”
“那你老板人可不错!”
“你老板也还凑合,让你早走了半个小时。”
偏头朝他一看,邱乐愣了愣,“怎么没戴眼镜?”
“高兴的时候就戴,不高兴的时候就不戴。一两百度,不影响。”
她哦了一声,“所以你现在是不高兴的时候?”
“算是吧。”他往外打了一把方向,“所以过来接你,调剂一下心情。”
邱乐笑了起来,“我是开心果吗?”
辛承笑而不语。
她顺便又看了他几眼。今天的Elijah穿的是白色的衬衫,灰色的西裤。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戴眼镜,他倒是比昨天看起来要年轻一些。
“肚子饿了?”他忙里抽闲赏了她一眼,“又盯着我看。”
“难受,没什么胃口。就是觉得你不戴眼镜的时候,和戴眼镜的时候看起来不太一样。”
“那你喜欢哪一个?”
这句话,邱乐可没办法回答他。
“知道难受,下次再生病就要在家里休息。”辛承收敛了玩笑,“闭眼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不是下班高峰的时候,便不怎么堵车。车子开上高架就行得平稳。大约是病得难受,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际,邱乐觉得Elijah的车技真是不错,很稳。让她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是被他载着,跃过了云端。
转醒的时候,她还在纳闷。因为他们其实并不那么熟,而且他还是个男人,照理来说自己坐他的车应该是要怀着一颗戒备之心的。但奇怪的是,打从第一次坐他的车开始,她就没拘谨过。虽然现在也不过是她第二回坐他的车。
辛承才刚把车停稳,就见她有动静了,“你今天醒得倒是很及时。”
“家的召唤吧!”她肆无忌惮地伸了个懒腰,“谢谢你!”她缓了缓困劲,“明后天我居家办公,有事邮件和微信联系,不要打我公司座机。”
“好!”
邱乐头重脚轻地下了车,立在小区门口不禁叹了口气。她还得走一段路,从朱瑾家走回自己家。遂就有点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收受贿赂时耍的小聪明。
她进家门的时候,迎来了王美玲老师的冷嘲热讽,“早上叫你休假,你不听,非要去。现在吃不消了吧!”
邱民安同志早有准备,赶紧给她拿碗筷,“爸爸熬了白粥,你吃点。然后洗洗,去睡觉。”
邱乐自己去冰箱里拿酱菜和肉松,顺手捞了个咸蛋。她是个吃货,即便只是吃个粥,也得有仪式感,要好几样酱菜才行。
吃饱喝足,她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刀子嘴豆腐心的王美玲老师从教师岗位上功成身退后,难能可贵地早起了一次,跑去她的房间,摸摸她的额头,摸摸她的脸。
烧已经退下去了,但邱乐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就像只瘟狗一样,萎靡不振。
“早饭吃粥还是什么?”邱家姆妈坐在床边问她,“你爸爸要出去买菜,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点心,也可以让他给你带回来。”
邱乐想了想,“生煎,三两。再加一袋甜豆浆。”
还能一口气吃下十二个生煎,王美玲老师松了口气,觉得是也没什么必要去医院了。
邱乐从小就能吃,也长得结实。课业从来不用他们操心,只要给饭吃就行,很好养活。她很少生病,遥记她刚大学毕业那会儿有一次高烧到了将近四十度,烧得稀里糊涂得被他们老两口带着去医院挂水,结果挂完水在医院门口的拉面店还吃了一碗大份的牛肉炒面,额外又多加了一份牛肉。但凡她能吃得下去饭,她也就好得快。
邱家姆妈放心了,觉得等下午她精神头好一点的时候,可以跟她说件事。
昨天,邱民安同志的亲大哥邱国泰同志来电,诚邀他们一起去西藏玩两三个礼拜。说是家庭活动,除了小孩要上班、要读书这种不可抗力的因素外,都得参加。
邱乐正好在生病,王美玲老师虽然很想去玩玩,但有点不太好开口。毕竟要把姑娘一个人扔在家里大半月,当妈的实在是过意不去。
但其实邱乐是个很独立的小孩,毕竟她有个当老师的妈。所以这件事情同她一提,她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不就是没人管早晚两顿饭嘛!她就算自己不开炉灶下厨房,在外面也能解决!
去西藏是长途游,又要去那么多时间,准备工作必不可少。老两口忙前忙后,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邱乐终于落得个清净,开始在家过无法无天的日子了。
刚开始,朱瑾觉得她一个留守儿童可怜,邀她去家里吃饭,但她不肯去。
邱乐不肯去是有原因的。她下班回家买点垃圾食品,撸点小串儿,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几天过后,连朱瑾都不好好吃饭了。不和男朋友约会的夜晚,她就去她家吃串儿喝啤酒。
但吃归吃,邱乐依旧十分注重自己的身材管理。吃得放肆了,那她就得付出加倍的汗水去消耗掉。
周六是例行自虐的日子,邱乐带了两套练功服,准备挥汗如雨,狠狠运动一把。
“云端·东方舞”的招牌之上,就是上课的教室。教室在二楼,没有电梯,只有楼梯。教室不大,但他们赛级班总共也就十来个人,场地还是绰绰有余的。
穿上练功服的邱乐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全然没有了工作时的严肃和端庄。在舞蹈房里,她就是个舞娘,妩媚多姿。
东方舞在中国并不普及,但在世界范围内却是一个受众面很广的舞种,尤其是在欧洲。这个舞种起源于埃及,所以在中东那一块地区也流行得十分广泛,早在古代就沿着丝绸之路传入了中国。就像古典舞在中国的地位一样,东方舞在埃及以及中东地区也是国粹。这是一个古老的舞种,文化输出在所难免,到现在就连俄罗斯都办起了东方舞艺术节,每年一届。
邱乐的老师陈云莉曾经在那个国际大赛上拿过亚军,是个实力十分出众的老师。严师出高徒,邱乐虽然起步晚,但如今的实力也已经到了能参加比赛的程度。虽然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她要是出去比赛,那就是去丢中国人的脸。
教室里热闹,一周没见的师生难免要谈天说地聊会儿天,课堂气氛轻松愉悦。到点要开课的时候,鼓手老吴姗姗来迟。
虽然平时上课放放音乐也可以,但陈老师为了提升学生对重拍和节奏的掌控,还是隔三差五就会请鼓手来教室里打节奏。
国内的东方舞鼓手是个稀缺品,全国上下加在一起可能两只手也就能数齐了。所以即便老吴都四十好几了,也不妨碍舞娘们把他当大熊猫一样稀罕。
乐声响起,鼓点随至。师生们皆都沉浸在中东鼓的节奏中。一个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大家全都汗湿了舞衣。中场休息也是吃晚饭的时间,一到夏天,大家都不爱出去,于是就点了外卖,老师和学生总共十二个人坐在教室的地板上,边吃边聊。
他们晚上还有两个半小时的舞码学习时间。如果说下午的高阶基本功是对体能的考验,那么晚上的舞码课就是对脑力的考验。
吃完饭,邱乐火速去换了一套干的舞衣。能在赛级班里混迹的,基本功都不会差,所以其实晚上的舞码才是重头戏。
正所谓音乐是舞蹈的灵魂,而舞蹈又是对音乐的一次升华。成品舞才是她最喜欢的。
今天是新舞的第一堂课,是一支开场舞。开场舞是一个舞者的名片,也是东方舞五大类中的一类。需要舞者打开气场,全力以赴地去展现自己。说得通俗点,那就是挺累人的。
邱乐拉伸了一下,以免自己在做那些大开大合的动作时拉伤。
七点钟,陈老师准时开课。各种高难度动作轮番上,让学生看得眼冒爱心,学得眼冒金星。
大师和普通人的区别就在于,大师轻轻松松能完成的一串动作,到了普通人这里能要他们的命。
邱乐起步晚,要跟上大家的进度往往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除了每周六上课外,她下班后也会抽出一些时间来自己练。陈老师总说她进步快,殊不知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挥洒了多少汗水。
好学生的代表,邱乐同学,便在今晚栽了跟头。
在完成七圈的旋转后,她在接下一个动作时摔倒了。
一声巨响,老师和同学都吓了一跳。鼓声戛然而止,一群人立刻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妈呀,怎么就摔倒了!”
“你要不要紧,能动吗?”
“你是踩到裙子了?”
邱乐摔得站不起来,她崴到了右脚,疼得她懵了好一会儿。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到了一旁的沙发上休息,她过了会儿才缓过来。一身的汗水也不知道是练舞累的,还是脚疼的。
醒神后她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耽搁大家上课。
“你们接着练,不用管我。”她轰着人,“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但事情远没有她嘴上说得那么轻巧。她的右脚已经完全吃不上力了,就连走路都不行。
好巧不巧,现在她家没人。但万幸的是,她有一个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发小兼闺蜜。
邱乐单脚跳到了更衣室,摸出手机给朱瑾打电话。
可事情还就是这么不巧,她打了三次,两次无人接听,最后一次直接给她来了一句:“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邱乐觉得,朱瑾大约是在和她的莫先生忙一些不可言说的事,遂也就明白今天晚上自己是指望不上这个闺蜜了。
她的朋友不多,除了朱瑾和公司里的那三位外,其余都在这间教室里上课。都是蹦跶了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的人,谁还有力气陪一个崴脚的去医院?而公司里的那三位,一位有家室,另外两位有男朋友,估计就算电话打过去,结局也会和朱瑾那头差不多。
邱乐无奈了。她只能默默地换好了衣服,准备单脚跳去医院。
然而就在她背上包跳回到沙发前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人在落难的时候,也就顾不得救命稻草烫不烫手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