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着鸟语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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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门,就碰到了门前杨树上的一只花喜鹊。

它跟我打招呼,“喳喳”地叫着。我听不懂它的语言,但也莫名地高兴。抬头见喜鹊,这可是乡村里第一的喜事。招手,跟喜鹊告别,爬过一道坡,我遇到了一群麻雀。它们在一棵柳树上,东飞西窜,叽叽喳喳,叽叽喳喳。我也听不懂它们的语言,只知道,它们也应该开一个会了——这秋收后的稻田上,洒满了稻子,这可是冬日里填肚子最好的食粮。我刚想在小河边去看一株芦苇,一只翠鸟飞了过去,贴着河面,叼其一条小鱼,然后,迅速地贴着水面飞到了那一座古桥下。翠鸟看了我一眼,好像没有说话,但是,我分明从它的眼神里,觉得它说了一点什么,但是,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觉得,乡村的鸟是会说话的。有时,我听得懂它们说的话,有时,我听不懂。

布谷鸟的语言,我是能听得懂的。四月,秧苗正绿,地里的麦子金黄黄的一片,布谷鸟来了。它掠过清凌凌的水田,它在山谷和天空飞舞,一边飞,一边滴落下它的语言——“阿公阿婆,割麦插禾”。奶奶告诉我,这是布谷鸟催促农人们赶紧去割麦子,插秧苗呢!我想学布谷鸟的飞翔,刚张开双臂,就摔了个狗啃泥,一连串的“哎呦”,成了我嘴中吐出的语言。

老鹰的语言,我听得懂,但听着,有些害怕。老鹰飞在乡村蓝蓝的天空,大多时候,它们沉默,盘旋,逡巡着乡村的每一片土地,旷野、麦地、晒谷场……等到发现了一只肥肥的野兔,或者是一只落单的鸡,就猛地从天空之中俯冲下来,伸出利爪,扑向它们。不管抓没抓住,它都会长啸一声,凄厉而悠长。然后,扑扇着翅膀,飞向高空。那一声长啸,应该是它的语言了,暗含得意和高兴,或者,只是沮丧或者一声长叹。不,在我的眼中,一只老鹰是从不叹息的。

黄鹂鸟的语言,是最快乐和婉转。我经常学它,鼓着腮帮子,噘着嘴。“哥哥呀哥哥!”它唱,我学。“今天多美好。”它还知道天气呢!“今天多美好。”我鼓着腮帮子,吹出一串口哨。艳阳高照,学它唱歌,我的心情也莫名好了起来。黄鹂鸟更来劲了,在枝头跳跃着,回应着我的口哨,唱得更带劲了。我也吹得更来劲,吹着吹着,腮帮子酸酸的,我的语言,变为了冲嘴而出的“突突”声。

麻雀们说话,最啰嗦,也最恼人了。它胆子大,晒谷的场子上,明明有人看着,它偏偏凑近。“叽叽喳喳,叽喳喳。”挪着碎步,靠近谷子,低着头啄食几粒,还没等人甩开的竹篙,就扭头飞走了。看谷的人,骂骂咧咧几句,它还敢回应——“叽叽喳喳,你说什么?”“喳喳,吃点谷子算什么!”它们不飞远,就停在一垛矮墙上,一边瞅着看谷的小孩和大人,议论着,开着会,等待着下一次的机会。

斑鸠鸟会叫“咕咕”。它是乡村的老学究,带着圆片似的眼睛,迈着八字步,喜欢打着背手,在草丛中散步。“咕咕”,它低着头,啄食草籽;“咕咕”,它又抬起头,眺望远方。我学会叫第一声“姑姑”,应该是向它学习的。只不过,小时候,我的发音还没有它准,我总是把“姑姑”,叫成了“噗噗”。还有野鸡,它的叫声浑厚,悠远。我们喜欢听它说话。它叫唤起来,像村小歪脖子槐树挂着的铜钟,整个村,都能听得见。斑鸠说“咕咕”,它叫“咕咕咕”,最后的一个“咕”,拖得长长的。转个弯,有着说不出的一种音韵美。捉迷藏时,我们喜欢学它说话,“躲好了么?咕咕咕!”“藏好了,咕咕咕!”结果,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被小伙伴们抓了个正着。

这些鸟儿,它们会说话。它和你说话,和柳树说话,和天空说话,和河流、山川、麦垛、菜地、老房子说话,和春天、朔风、花朵说话,和日子说着话,和村庄的一草一木说着话。说着说着,花开了,天蓝了,河水淙淙地向前流淌了,村庄的和炊烟被点亮了。我觉得,鸟的前生,一定是村庄里的孩童:有一双清澈的眼睛,脸上,沾满稚气,它们自在,闲散,好动,曾经,在草地上奔跑,钻进葡萄藤里,露出一双眼眸,跟你对视,令你一个激灵,浑身上下也干净起来,透明起来。

有的鸟,我听不懂它们的语言。蜂鸟、啄木鸟、还有白天儿打盹的猫头鹰,它们都很忙碌,有些神秘。它们说的话,同伴会懂,一丛灌木会懂,天空中一朵静飘飘的云,也会懂。我懂得的是,它们,都是村庄里会飞的花朵,一朵朵飞起来,滋润、鲜活了乡村的枯燥、干涩,

假如村庄里没有鸟,没有那些滴落的鸟语,那么,村庄该多么地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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