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四月四日是清明节。昨天中午，我与妻儿到和平里街道的天丰利市场给儿子买自行车，顺便在那里吃午饭。

    天丰利是一个中等档次的大型购物中心，共六层，五层是商场，顶层是食堂。妻子动身前说：“别在那吃了，怕不干净。找个素食店吧。”我说：“有什么可怕的，每天成百上千的人在那吃饭，怎么不干净了？”我们常去那里买个衣服什么的，有几家小吃味道还不错，我很喜欢。

    到了商场已是一点半了，我们直接去六层。食堂非常宽敞，四围是一家挨一家的小吃摊位，中间摆放了几列方桌大椅，可坐上百人。食客不少，有的坐着吃饭，有的点餐取餐，来来往往的。我们找到一个空座坐下来，妻子说：“今天少点一点吧，两份就够了。”她先去点麻辣香锅，我和儿子先占着座。对面一个妇女才吃完一份，桌上还有半锅剩菜，大半碗米饭。她站起身来，扎好头巾，拎上包走了。这时一个穿黑西服的小伙子走过来，把那半碗米饭端走了，装作很自然的样子，一边扫视两侧的桌子。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食残食者。以前就在这里见过一个，一个留长发的年轻人，似乎是文艺青年，背着一个背包，看到别人吃剩下的，趁清洁工还没有收走，坐下来便大大方方地吃。当时我还跟清洁工感叹，一个大小伙子，不找点正经事做，来这里吃残食，有什么出息？我还顺便教育儿子，一定要好好学习，否则将来像那小伙子一样，多丢人！没想到今天又遇到一个，却显然不是文艺青年的范儿，只是一个打工者的样子，马路上送快餐的那种。

    还没等我感叹完，那桌前又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小男人，拿起那女人的筷子就在里面翻吃的，夹起一块似乎是羊肚的东西，放在嘴里大嚼；然后把锅中可吃的东西夹进一个塑料袋里，原来塑料袋里就已经装了半袋了。这个画面让我感觉非常不舒服，我赶紧移开目光，看别处。

    妻子回来了，说麻辣香锅涨价了，这么一盘六十八块钱呢，米饭随便吃。我掂量着问：“原来也就四五十块钱吧。”她说：“没有，原来也就三十多块钱，不过味道比原来好吃了。”她坐下吃，我便去打一份自己喜欢的蔬菜米线，十六块钱，分一小碗给儿子。刚才那个男人还在提着塑料袋四处转悠。我说：“这个男人……”妻子说：“都挺不容易的。”原来她也注意到了。

    才吃几口，儿子要去小便。我陪他去洗手间，同时回头看了一眼我们的米线。我们的碗离妻子比较远，如果那个男人以为是别人剩下的，拿走可就不好办了。这使我在带儿子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甚至下意识地推了他一下，让他快点。重新拿起筷子，我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说：“好心酸。”妻子没说话。

    妻子的麻辣香锅要多了，她说：“吃不了打包带回去吧，我们晚上吃。”我说行。她去要餐盒，我在这边等着。那个小男人走了过来，盯着我们剩下的半锅菜。我说：“你要吗？”他说：“你要不要我就要。”好像是南方口音。我说：“你端去吧。”他连声道谢，然后就把锅端到别的桌子去了。妻子回来，看到桌上空空如也，一愣。我用手一指身后，她明白了，把餐盒还回去。

    回去的路上，我慢慢回味这件事。看那小男人，身体也很好，再看那种坚持与执著，做什么也能下得去辛苦，为什么要来吃残食？难道是为了省饭钱吗？不得而知。

    记得多年之前，谈到马路上的乞丐，弟弟曾说：“就是不好好干活，做什么不能挣口饭吃。”爸爸说：“那也不一定，让你去乞讨一天，给你一百块钱，你去不去？”今天，想起这事，我又想，都是生活逼的。让我吃一口别人的剩饭，给我一百块钱我也不干，给我一千块钱我也不干，给我一万块钱呢？让我想想……

    吓了一跳，我怎么犹豫了？

    《孟子》里讲了一个故事，一人在妻妾面前装体面，总是说老在外面与贵人吃饭，满嘴油光。后来妻妾跟踪他才发现，原来丈夫吃的是大户人家的“祭余”，就是祭品的剩余。后来黄庭坚在《清明》诗中写道：“人乞祭余骄妇妾，士甘焚死不封侯。”我想，说到底，士大夫其实也是吃“祭余”的。像介子推那样，宁可焚死也不吃的怕是不多，普通人免不了还是要含羞忍辱去吃的。含羞忍辱倒也还好，如果连羞辱感都没有，那当然就更为可悲了。

    又是一个清明时节，又看到了食祭余者。

    好久没写文章了，没想到写了这么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