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德昌,已是第四天了。
日日艳阳高照,碧空如洗。在田埂里劳作的人,都在祈祷,如果有一场甘露,该多么好。
我和妻带着孩子,在去阿华婚宴的路上。
凤凰大道两旁,硕大叶子的美人蕉,在梧桐树下,犹如西子捧心,照应行脚人,亦遮住了咧咧炎日。
据说,德昌的地形因极像一只振翅高飞的凤凰,故又名凤凰城。
古书《闻见录》载: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也。对于这座小城,我心中的普罗旺斯,我个人更愿意它因后者而誉名凤凰城。
走到钟鼓楼,妻说去喝杯凉粉。
夏日炎炎,一边喝着凉粉,一边吃着香喷喷的卷粉,就算不说是人生最大的喜悦,也是令人心旷神怡的乐事。
说起卷粉,妻手舞足蹈地推荐钱氏卷粉,在德昌说起卷粉,钱氏卷粉当首屈一指。
妻说,她是吃着钱氏卷粉长大的,可如今,她却也像一个外乡人一样,难得回来一次。
不管是否愿意,生活总在催促我们迈步向前,或为梦想,或为生计,走向未知的路途,走向遥远的未来。
《诗经》尚有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几千年前,我们的族人尚且如此,何况在今天的这个中国,又有几多人还能守着故土,远离乡愁?
钱氏卷粉店的老板,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看上去却比实际年纪要苍老些。
据说,她三十多岁时,男人死于非命,男人死后,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吃奶的孩子,生活朝不保夕,实在苦于生计,便做起了卷粉。
渐渐地,她走出了一条生路来。
泰戈尔说,当我们是大为谦卑的时候,便是我们最近于伟大的时候。生活其实蛮公平的,你给予它谦卑,它给予你伟大。
对于那些,衣食无忧、趾高气扬的人来说,这个道理只是印在书本里的一段灰色的铅字,可对于这个过了知天命的寡妇来说,个中的滋味,岂是酸甜苦辣能概全的?
“我要把在德昌的七天都写下来。”
妻抬头,望我一眼,许久,她才问,“叫什么名字?”
“德昌的七天。”
儿子吃东西的时候,很紧口,一会吃不到就叫,他急着要吃凉粉。妻忙于喂孩子,置我于不顾。
我低头,边吃着凉粉,边思考怎么写德昌的七天。
很赞同一个日本作家说,写长篇小说是一种挑战,写短篇随笔则是一种乐趣。
如果说长篇犹如耕种一个森林,那写短篇更像经营一个花圃。
生活的色彩,万紫千红,从来不缺少美。
初中时,国文老师说过,世上有一样东西,比任何别的东西都更忠诚于你,那就是你的经历,你在经历中的感受和思考。
它们仅仅属于你,不能转让给任何别人,而只要你珍惜,也会是你最可靠的财富,无人能够夺走。可是,如果你不珍惜,就会随岁月而流失,在世界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了。
发现生活美,更需要一双慧眼。
这时,钱氏凉粉店外,马路的对面,两个彝族老人,赶着一群脏兮兮的山羊路过,悠然得,仿佛赶着羊群,走在不远处的山脚下。
满眼都是险峻的山色,灰突突的岩块,苍郁的胭脂栎,一景一物在晴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清晰爽朗。
彝族老人,蹒跚的脚步,让人心惊肉跳,似乎时刻都会跌倒,他们不是赶着羊群,而是与羊群一起享受日光浴。
而就在这之前的一刻钟,凤凰大道两旁高的梧桐,低一点的美人蕉,笼盖出一条几公里长的绿幽幽的隧道。
阳光从枝叶间滤下,钟鼓楼街口的一棵千年古树,枝繁叶茂,如沥青路面上的一盆景,路面宽度完美体现了达•芬奇的美学理论:
街道等宽于路面。
空间、树木与建筑,在蓝天白云下,搭配得如此赏心悦目,你几乎会忘记了路上还跑着汽车。
孩子吃了几口凉粉,兴许是吃腻了,他开始玩耍筷子,将餐桌敲得当当响。老板娘走过来,逗了他几下,伸手想抱他,没想到孩子伸出手臂,竟然趴在了她的怀里。
德昌这座小城,人与人处得都像邻里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