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文史爱好者,清明节承载着付出与过激回报的沉重,介子推引申的清明节被现代文明继承。而普通人的清明节意义却有所不同。
拿着爸爸刚糊好的纸鸢,我和两个稍大的姐姐在田野飞奔,忘记了要放的牛,忘记了课本上密密麻麻的答题要领。脚步不停的奔走,感觉还越来越轻,哎!这风筝咋不等一等?这是多么甜美的画面,有爸爸的身影,我的爸爸要被封存在脑海里面,清明节这几天,我忍不住思念。
那年奶奶走后,只留下爷爷和刚和妈妈结婚的爸爸,后来,家里面的孩子一个个相继出生。爸爸担心伢们饿着,就做起了挑货郎(具体是卖一些伢们玩的踢键子呀!滚的铁环呀!用糖换鸡毛、鸭毛阿),这一做就是20年,直至我出生。
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子,后来爸妈还生了个小弟弟。多生儿女,多多少少有些重男轻女的念头,特别是童年时娇气的我,不喜欢弟弟跟后面,因此那时的我和比我稍大的两位姐姐很快打成一片。
每到过年我们都被派去给舅伯舅妈们拜年,外婆不在的日子都是舅妈在当家。新年的初三早上,天空虽然没有下雪,也没有出太阳,阴阴沉沉的,我们穿着刚换上的新衣服,来到舅妈家,心里美滋滋的想:“平常都只有白米饭,过年应该有糍粑我们吃吧!”不然爱面子的舅妈,拿什么在人前人后自夸?
到了吃早饭的时候,舅妈端出一大盘糍粑,我和四姐看着口水直流,不等舅妈招呼,就围桌子边动起了筷子,这时三姐也凑过来,姐妹仨瞬间将那盘糍粑一扫而光。舅妈不知是怕我们不够吃出来看看,还是出来招呼其他的客人。她从厨房那边快速走出来,望了望门口,又望了望桌子上,脸上始终没有舒展过笑容。我们当时以为舅妈看到盘子光了,会拿盘子去厨房盛,没想到舅妈瞟一眼后,独自走回厨房了。
没糍粑吃了,我们出来大门口玩。刚才匆匆去厨房喝完水的三姐跑过来,有些难为情的说:“我们回去吧!”
“为什么?”我和四姐问。
“刚才我刚进厨房,准备找水喝,大舅妈她有些小气。”三姐说。
“说什么了吗?”四姐问。
三姐低下头小声地:“她说颜家姊妹个个饭量大,大盘糍粑刚上桌,就没了。”
“她还叫舅伯把剩下的糍粑放碗柜,免得我们进厨房看到不好。”说完,三姐的脸越来越红,人也开始坐立不安。不一会,她手反复揉搓衣角,哽咽着说:“我们回去吧?”
我和四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路上太阳从天空露出笑脸,我们才记住,今天是大年初三呢,再想想去年的今天爷爷走了,这大年初三,还真快成心里的梗。
回到家,爸爸看到我们没吃晚饭赶回来有些异样,知道娘家哥嫂禀性的妈妈,没说话拿一碗米走进厨房,三姐偷偷进屋洗把脸,帮妈妈煮饭。我和四姐回房翻看日历,看看还有多久到清明节,因为我们嫁到隔壁县城的两位姑妈,她们说过,爷爷在过年时走的,家里条件也不允许一年往这边跑几遍,所以跟爸妈商量清明节回来给爷爷奶奶上坟。也避免过年太伤心。
大人的心事,小孩是不会去琢磨的。因此,别人家只过年热闹,而我们家的清明节比别人家过年还热闹。这里面还包含着两位姑妈对我们爸爸的爱护。
曾经很喜欢做梦的自己喜欢所有的粉色,粉粉的纱裙、粉粉的头发带,也曾想有一双粉粉的鞋子。有次想买一件粉纱裙,因没钱也未能实现。
回来妈妈跟爸爸说起裙子的事,爸爸没有作声,走一边去点着旱烟。以后的一段时间,爸爸总是早上很早出门,晚上天黑一会才回家,他回家后,妈妈叫我和四姐端水给他泡脚。四姐做作业慢,每次端完水就去写作业。爸爸呢!泡着脚,伸了伸他疲惫的腰,开始说他一天路上看到的事情,谁家多养了一条狗,吓得他差点弄翻货篓。谁家拿来换糖的鸡毛漂亮,谁家的姑娘长得像咱家娜娜。那些日子爸爸的讲述不重样,他的讲述越来越多,脚下的茧也越来越厚。
终于又等来一个清明节,爸爸一大早就悄悄跟我和四姐说,我猜今年你们姑妈回来会带特别的礼物,你们两个家伙可要听话哦,别姑妈回来冒接到,到明年她们以为带的礼物你们不喜欢,没礼物了,你们可别失望。说完他和妈妈去上街,胳膊肘夹着的一块棉布,里面像有什么似的。
据妈妈说奶奶走几十年后(奶奶去世最早)的清明节,姑妈们曾给姊妹三个一人撕一套上下通红的的确良,说是穿了带大红的的确良可以躲过瘟疫。当然在信息闭塞的年代,纯粹交智商税给卖大红的确良布的商家。但两位姑妈念着娘家的恩情,眼皮眨都没眨,就将年龄偏小些的姐妹们的衣服带过来了。有一年给妈妈带她喜欢的花夹袄,而今年会带什么给我们呢?
太阳稳稳当当升起来,阳光柔柔的洒在青瓦白墙的房子上,四周都有新鲜的绿,喜鹊在树上喳喳喳。我和四姐像过年般,身上穿着三姐出门做事,寄回来的新款带绒马甲打乒乓球。两位姑妈有说有笑地同爸妈一起往这边来,我看到爸爸手上提两袋苹果,姑妈们手里都有布袋,袋子里鼓鼓囊囊的。
我和四姐异口同声叫:“姑妈!”
大姑姑看到我俩,微笑着说:“两个妮子长高不少,还有娜娜你今年可要把学习抓紧些,你爸爸在你身上没少用心。”我只管应声答应。
二姑妈拍拍布包说:“猜猜这里都有些啥?”
“是爸爸的烟袋?”我说。
“是姑妈们那的大颗粒品种花生。”四姐抢着说。
“还有两朵蓓蕾状的纱制头夹花。”大姑妈笑盈盈地说。
“还是娜娜最喜欢的粉红色。”二姑妈补充道。
另外有惊喜哦!大姑妈神神秘秘的。
说到头花,两姊妹赶紧跟妈妈身后,趁她和爸爸照顾姑妈热热闹闹话家常之际,我们俩溜进房间搭凳子拿柜子上的布背包。哧…哧…花生散落出来,里面有块粗布包的什么?我抽散出来一看,顿时惊讶了,一块布料包裹的一件粉色纱裙,露出一角,跟那次没钱买的差不多,而布料像爸爸去街上夹胳膊肘那块。
怕爸爸骂,我忙压低声音说:
“爸爸,那个旱烟袋差点掉下来,我拿给你,它好好的,没有摔坏。”
“爸爸,这裙子好漂亮。能给我吗?”
“傻孩子,那是姑姑带的礼物,她说给谁就给谁。”
“哦。”我有些不快。
“娜娜,姑妈肯定会给你,我们打个赌。”爸爸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说完他抱下还站在高高凳子上的我,快去拿坛子过来装花生,我马上会意的去拿坛子。
“俩个霍霍花生的,拿这些头夹花一边去,别把花生全踩烂了。小心妈妈打手心。”爸爸说着我俩赶紧拿着头夹花到另一个房间,对着镜子摆弄。
最后,毫无悬念的我得到那件粉色纱裙,想想这历程,揣度揣度爸爸的良苦用心,我哑然失笑。
哦!我的爸爸,宠爸爸还宠我们的姑妈,我儿时的清明节,怎么是热情洋溢的场景?怎么像一个多月前别人家的年?
二十八年后,爸爸去世的清明节……
“爸爸,您原谅我。原谅我总是跟您较劲,总是觉得您更爱哥哥姐姐们,您在天国好吗?您跟已故的姑妈们会合了吗?现在女儿早已不戴头夹花了,已经流行烫直发了。爸爸,谢谢您!谢谢您在我们还小时,安排姑妈为我们俩姐妹买粉色的头夹花,特意把纱裙买好叫姑妈转赠。您在我们童年编好的梦,我们永远记得它。爸爸,扔下粉色我们长大了,我们买素雅的白色和黄色花朵,装扮埋您的新冢。爸爸,您自在的安息吧!那些有您的清明节,你在我们心中种下的美好早已开出鲜花,现在这些丰硕的果实,已学会在清明节哭着笑纳。”
清明的雨还在淅沥沥地洒……
时至今日,我终于懂了爸爸,懂了爸爸在世时的清明节,那是爸爸在我们生命历程填充的美好,连清明节他都希望后辈拥有快乐。也理解重耳为晋国公后对介子推的思念,最后的结局是愧疚,它是清明节的一部分,更是一辈辈人成长的一部分,成长记录愧疚,也记录成长对清明节的不同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