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委】

　　一个木陀螺需要被鞭子鞭着才能旋转，一个人也要被一些人生目标鞭策着才能进步。同样，就像一个木陀螺被不同的鞭子和不同的执鞭人鞭着，就会有不同的旋转时间和旋转路径一样。一个人被不同的机遇和不同的选择引导着，就会有不同的人生轨迹。

　　八十年代初，县统计局的工作几乎就是合并、核对、填表、上报。然后好像就完成了。因此，平时在县府饭堂吃饭，一谈到统计局人家就笑了，接着就是一句“统计加估计嘛，好办好办”。实际工作中确实也是这样，特别是农业统计，当时已经没有生产队了，各乡镇统计员报上来的数据，也就是问问各村主任了解一下收成情况，再根据耕地面积推算出一个数字上报了事。县里统计局就那么五个人，每个乡镇一个统计员，还不一定是专职的，根本没有人员、也没有时间进行抽样调查，不估计就没办法及时上报了。

　　相对于农业统计，我管的物质统计和商业统计就容易很多了。因为这两个专业都有物资局和商业局的专职统计员管理，我只要及时联系他们即可，所以，我的空闲时间就比较多。后来区统计局要求进行社会购买力调查，不知道局长怎样理解，竟然要我一个人负责全部工作，叫我到那桐工区蹲点采集数据。

　　那桐工区是县糖厂、氮肥厂所在地，离那桐镇几公里，又靠近右江的一片比较平的地块。由于有两个厂的职工和家属，糖厂开榨时还有几百名季节工，因此，久而久之两个厂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小街市，所以，大家就把这一片厂区叫做“工区”。

　　到了工区，我就分别找这两个厂的统计员协助分发调查表。虽然当时的工人对无关自身利益的事情已经相当冷漠，但我们采取到车间工组公开进行集中访问填表的方式进行调查。因为同一个工组里的工友，互相间家里购置什么物件家具，有什么病痛困难，平时穿着打扮，抚养父母子女等等情况都能互相披露认证，因此也能比较真实的采集到相关数据。回来后把三百多张调查表记载的数据进行归类分析，洋洋洒洒写出了三千多字的调查报告。局长大加赞誉，竟拿着这份调查报告到处去炫。看他的口气，好像是想用这份调查报告，去要求其他部门对统计局的工作就是“统计加估计”的主观评价给予“平反”。

　　不知道邓局长要求的“平反”有没有效果，两个月后，计委把我调上去了。

　　县里的计划经济委员会，是县里第二级领导机构，业务上管着城建局、统计局、物资局、物价局、水厂等单位。所以，我那是算上调了。因为在统计局，我的工作得心应手，又没有什么难度，还经常能跑南宁或各县市出差，所以，我非常不愿意调到计委，以专业不对口为名，继续在统计局上班，局长也没说什么。后来，计委蓝主任就亲自找我谈话，先说了很多夸我的话，然后话锋一转，强调既然在政府部门工作，就得一切听从组织的安排，不单调到计委，工作需要的话调到哪个部门都得服从。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我不到计委上班，那就有可能调我到某个乡镇上班。

　　我突然感觉到，我虽然顺利地融入了社会分配给我的新角色，但我同时也已经被框在一个无形的框框里，虽然我能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同时我也得做很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就像一个木陀螺，鞭着我旋转的，不止是一条熟悉的鞭子，还可以是我不熟悉的鞭子，还有那不熟悉的执鞭人。虽然我害怕，但鞭子鞭下来，我也得乖乖地旋转。

　　虽然在同一栋楼上班，但计委可是上级单位，工作一年多了，好像都没有到这个上级部门来造访过。这回正式调来这里上班了才注意到，原来计委五个人就有四个老头子，一个中年人，我来了才有一个青年人。想想这个年龄结构，以后扫地倒茶，下乡支农，哪样不是我该的？

　　参加工作后，我也考虑过我的人生规划。想想自己的性格，想当官是不太现实的。倒不是没有后台，当权的纪委书记是我们村的黄大伯，县委办主任也是我们村的人，组织部长也是我们乡的，人事局长还是我们乡的，邓局长又是黄大伯的铁哥们，要我到计委的蓝主任还兼着财政局长，也是妥妥的实权派。每天晚上，这几个老家伙几乎都聚在黄大伯家门口闲聊，如果我晚上经常到纪委书记黄大伯家、政府大院书记楼一楼的“八路军露天俱乐部”来拜访请教他们，像小时候听爷爷讲故事一样听他们议论国是，侍候他们聊天，那简直就是一条很自然的“跑官”门路。不过，我知道我自己的性格不行，缺乏城府，喜欢冒险，心直口快，不善钻营，还改不了逞“口舌之快”的毛病，所以，一开始就认定自己只能做技术活，玩不了政治，就早早放弃了这条天然的“跑官”门路。

　　这里的“八路军”，指的是县委县府当时掌握实权的、解放前就参加革命的那帮老头子。文革被否定后，文革时期升上来的那些中年领导干部大部分都被停职或下台了，县府里补充进各科局的领导大多都是中青年中学老师。当时正直改革开放初期，这两拨人平时在政务上不免有相左之事，所以，忽然间就有一句“八路军领导九路军”的流言在县城里传开了。

　　到计委上班，办公室般到了新起的办公楼，共有两间。不过，每一间都比旧办公楼短好多了，只能安得下相对靠着的两排四套桌椅。有一排桌椅后面还能靠墙立起一幅文件柜。

　　我来后，领导也没有分配什么具体的工作给我。当时，虽然还实行双轨制，但计委还能掌控的物资也不多了，本县也没有能纳入计划内分配的物资。未到计委前也觉得，钢筋水泥等计划内指标应该在计委讨论权衡吧？来了以后发现，好像这些物资在物资局就已经处理了，因为主任副主任经常到物资局开会。带着疑问一翻查，各种计划内物资往来历年数据计委一份都没有。城建局好像也是直接H县府办对接具体任务，物价局、水厂也没有什么具体事务需要计委处理，计委文件柜里，就只有统计年鉴等统计局的数据而已。所以，平时根本没什么业务可做，每天上班，把办公室打扫干净后，然后就是一杯开水，几张报纸翻来复去地看，几天后就觉得很无聊，心里只剩下一个企盼，希望快点到年底，快点到编制明年本县各项经济计划的高大上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