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予你黑夜漫长、霜天境寒”
——《古拉德战纪》
1 龙骑重生
幻灵历1506年9月9日 凌晨
灵荫帝国 斯坦城外 青鸾峰山顶
在黑夜中静静沉睡着的,恍然惊匆的梦开始慌乱。
人影,散乱着。
“嗖——!”
由远及近的破空声。
“叮!”
电光石火间,刀剑相交。
“枫凌,快走!”
“哥!”
“枫凌——!”
……
梦境这个东西,真的很奇怪。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往往人们在梦中遇见的,却反而是本已被遗忘的东西。
像巨兽吞噬吞噬着人的恐慌,有些事越是令人害怕,越是把一切细节都向你无比清晰地呈现。
他的梦像一张白纸被涂抹着。
一张白纸,被蛮横地泼上狂热的红色、黄色、粉色,占满了所有空白,然后那颜色慢慢地浑浊,肮脏。
那是一副生死厮杀的战场。
多少生命在那场战斗中逝去,已经无人知晓,残留的只是记忆
然后他听见了声音。
一开始,只有风声,在初冬的寒原上吹袭。
几声清响,几声低语、怒吼。
然后,更多的人、更多的声音混杂进来,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进来,充斥天空,清净不再。
枫凌舞动着手中的长戟,散落一地的风华,天风激荡,他却浑然不知,手中早已经充满鲜血,每个人都是双目赤红,他却很冷静。
他明明在战斗,却又彷徨。
混乱中他瞥见一片雪花,那雪花的颜色,不是雪白,而是像天空一样,颠倒,污浊不堪。
然后……
记忆戛然而止,就像是一段织好了的绸缎被人拦腰剪断。
只是站在这梦境残破的出口,枫凌觉得自己一阵悠悠的声音,静默,令人哀伤。
“人在何时苏醒?
听见第一声蝉鸣、看见第一缕阳光,还是,第一次心生疑惑——我是谁?”
……
“哗~”
小山顶的清风吹来,月光下,松树们的树影斑驳作响。
这个夜晚没有云,月光透过树荫,照在枫凌刚睡醒的脸上。
这个小男孩儿。
他大概有六岁,身形颀长,一身黑衣,优雅淡然,面容秀气。
他的五官很精致,大眼睛,挺俏的鼻子,白嫩的皮肤,丝毫没有本地人的粗糙与刚毅,甚至,有点儿美——小孩子很少能被这样形容。
细碎的头发呈现出蓝色,并没有经过特别修剪,只是因为睡了一觉而显得有些乱,盖住了大部分额头。
除此之外,他还拥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
眼黑为蓝色,蓝如夜深时的天空,不知是不是因为刚睡醒,显得明亮而有活力。
而在眼黑眼白交接处,存在着一圈细细的白环,简单独特,带点儿花纹,正自顾自旋转着,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那眼里有小孩子的天真,却没有小孩子会时常出现的呆滞之色。
他确实不是寻常人,而实际上,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二十个年头,只是在那场雪原的战斗,却将他人生原本编织着的一切美好斩断。
他曾是一个国家的骄傲。
他曾是一群理想者的信仰。
他曾是整个世界的天之骄子。
然而更多的风光拯救不了过往的消亡,他还是死了。
而与此同时,一具崭新的身体,承载了他的灵魂,却又在同时出现在这世界的这个角落。
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场梦,但他不这么觉得。
“因为我没看见结束,所以那不是结局。”
他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可往往他又会想,连记忆都不完整,一人在这世上,又跟孤魂野鬼有何异处。
他只想要个答案,以做出选择。
生,或死。
青鸾峰是座不高但很大的小山,山顶很干净,环顾四周都是天空。
在山顶长着一株巨大的古树,郁郁葱葱,茂盛繁荣。
枫凌倚在树干旁,随意地坐着,半边脸对着天上的月亮和繁星,半边脸沉浸在淡漠的阴影里。
他的左手若有若无地放在腰间,那里,普通的黑色布衣上,别着一把扇子。
扇子是折扇,白色斑驳,有成人胳膊长,两指粗细。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拥有这把扇子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那段记忆,没有了。
只是枫凌发现,凡是在这样朗月清照的环境下,扇子便能发出微弱的白光——
虽然那比萤火虫的光亮还要微弱,但却确实存在。
就如同自己可笑的希望一样吧,枫凌自嘲地想着。
但也许这就是自己唯一的一把钥匙。
希望缥缈,他却能等。
枫凌单手撑着膝盖站起来,走到悬崖边,悬崖百米高。
柔和的月光仿佛能抚平所有伤痛,他却没心情笑。
他把扇子取下来,双手展开,像孩子呵护一朵花开,略微仰头,高举过头顶。
目光流离,自然停留在扇子上。
扇面很薄,像是比蝉翼还要薄,又很光滑,好似无物。
透过扇面看头上的天空,只好像隔了一层薄雾般,可是天上的星星却越发地清晰,铺满了眼眸。
今晚的月亮,真是格外的亮呢。
枫凌想。
“啊~今晚的月亮还真亮啊……”
一个老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慵懒,祥和,话语中是同样内容。
清风拂过。
枫凌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了一会儿天。
然后,好似根本没听见一样,把扇子合起来,重新挂好。
他才转过身。
背对着月光,他看见一个老头,
老头只是个白色的光影。
他不高,略胖,盘着腿坐在空中,腰并不挺直。
因为胖,他显得挺和蔼憨厚,那目光透着股轻松劲。
他的胡子长而多,垂在腿盘成的“窝”里。
老头先是饶有趣味地看着枫凌,似乎在想着说些什么开场。
但他慢慢收了笑,只是淡定地捋着胡子。
因为他看见枫凌的眼中并无善意。
“把一切告诉我,马上。”
枫凌说,当老人出现的时候,他感到熟悉,却又抓不住——这大概是最能使人疯狂的感觉了。
从孩子的眼眸中透出的寒光,从孩童口中发出的寒冷声音,都极不和谐。
这是句很不讲理的话,但是老头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毕竟他也有一份责任,而那甚至重过许重。
他叹了口气。
从逻辑抑或利益上看,自己不应说谎、不必说谎,他也不会。
只是他不由得想到,这一句话出口,掀起的是多少人一生的波澜,还有一个江湖的风云再起。
“他们,你的那些被人一齐追杀的伙伴们,似乎都活着。”
枫凌的身体一颤,山顶的寒冷似乎突然顺着崩溃的防线深入内心,让他感到无比真实。
他想象过如果听到最坏的回答,自己要怎么面对。
只是现在,他却只有感到后怕。
他很庆幸是这样的一个回答,这样的回答,让得自己还可以重新开始,再去寻回。
眼睛有点涩。
人可以为自己适应绝望、孤独、凄寂寻找无数借口,并安然自得,继续生活。
但是,真的——人,怎么会不讨厌寂寞,讨厌孤单。
他僵在原地。
大喜折人,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同时,他的头又有点疼,被遗忘的记忆似乎厚厚泥土下压着的萌芽,传来痛苦与压力。
从看见老头,听见他的这一句话,看他,到想到那把扇子。
无数阴影卷着真相向他袭来,却无一清楚,他茫然不知所措。
老头呆在原地。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不,孩子,寻思着是不是更委婉、更铺垫一下就好了。
但旋即他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在枫凌那颤抖着的肩膀之中,涌动着的已无半分后悔、半分惧意、半分犹豫。
当他的目光与他的眼神偶然相触的一瞬间,那其中的色彩,老头颔首,低眉。
无比清朗的月光下,又吹起一阵无边的风。
风声吹过树林,吹过山间,吹过山下,吹过田野。
风在轻语,他回来了。
风声停。
老头似是佩服,又似是慨叹地晃晃头。
一个新的生命经过了挣扎,最终选择破壳而出。
破壳而出的不是懦弱的雏鸟,而是振翅欲飞的龙。
他会成长,他会强大,他会寻回他丢下的一切。
然后只待一场风雨。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老头说话,风起,风停,大约只有几息。
枫凌抬起了头,迈步从山崖边走回,走过老头儿的身边。
两人齐肩。
“哎……”
老头举头向明月,叹着,有些无奈。
一把老骨头了,竟然还要跟着个小子,去闯本已不属于自己的江湖。
“小子,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只是,要想取回那家伙从你身上剥夺的一切,可并不简单……”
老头的话,只到这儿。
后面的话如果说出来便很模糊,但两人都知道。
枫凌了然。
“虚无?无论是他所想要的,还是你的凭借,都是“虚无”的力量,我说的对么?”
他轻轻撇了撇嘴角,一抹淡漠的笑意缓缓升腾起来,无比的轻松。
老头沉默良久,却只是点了点头,他斜着眼看见,那抹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显得很开心,但老头知道,自己仍有愧于他。
这几乎是个永远无法偿还的人情。
所以他只是更佝偻了腰,低下了眼眉。
“叫我尘老便是,从今以后,我将全力助你,哪怕是杀回大陆,找他复仇。”
“我会的。”
枫凌一句说完,不再言语。
一句说完,尘老的身影于月光中消散,隐隐间似乎也化为了月色,流入枫凌腰间的扇子。
可他并不知道,枫凌的心中早已释然。
“如果与过去的羁绊成为前路的阻拦,那么连它,我也要斩断!”
无数计划与打算在心中浮现出来,带着无数的艰难也带着无数的期望,他似乎已经看见一条道路在心中、在眼前指了出来。
一条回家的路。
枫凌今晚睡得很少,此时却很兴奋。
因为明天——今天,还将有很多重要的事等着自己去做。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脚下山,走过山顶那棵很大的树,就要踏上山路。
“请等一下。”
一个很清澈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脆生生的,好像比起现在的自己年龄还要小,但枫凌从中,听不出任何“人”的气息
跟自己不一样,跟自己见过的所有人,也都不一样。
但他没有回头。
那声音听不出来是从哪发出的,而是直接回荡在这山顶之间。
如果说,要凭感觉,枫凌更觉得,其实是旁边的那株大树在叫自己。
他停了下来,处在大树的阴影之下。
只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看见无数的绿色光芒开始从这株树的根部绽放开来,然后向上涌现。
木元素,那是属于天地间木元素的能量。
这山顶的全部木元素似乎都被调动了起来,无论是空气中,溪水里,还是地下。
隐隐地,那些木系能量似乎凝聚在一起,聚集成了一个巨大的虚影。
枫凌背靠着树看着那虚影。
树和虚影,天地两边。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