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和浪子指腹为婚了。就像许多古老传统一样,如果生的都是女娃就结为姐妹,男娃就是兄弟,一男一女就为夫妻。所以当我呱呱落地的那刻,亲朋好友无不欢呼,前世的情,今世的缘啊。
的确,那时的人没有谁不认为我们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的。我们共同吃一包包的奶粉,共玩一辆辆的玩具车。我们就这样形影不离地长大。而浪子,从小就很神气的拉着我的手,对周围的人说,瞧,我未来的新娘就是她,多俊俏。而我在一旁则偷偷地乐着,傻傻地笑着。一种快乐轻轻地包围着我。是的,我是感到快乐幸福的。
出生的时候,正是栀子花的时节。那纷纷扬扬的花瓣象征着我的降生,而我也格外的喜爱它。既然你喜欢它,那就把它当做我们的爱情的象征吧。浪子搂着我轻声说。我把头靠在他坚实的肩上,嗅着花香,无声地笑了。
那年,我们十七岁。
2
转眼,我们都升上了高三。就在这年的冬天,浪子响应了征兵的号召,就毅然地去报名了。入伍的那天,天下着冷冷的雨。一路上,我们都默默无语。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浪子见我这模样,笑了,傻瓜,别这样,三年而已,很快就过去的了。我鼻子酸酸的,你会不会把我忘了?怎么会呢?你是我未来的新娘啊。浪子停下来望着我,然后他深深地抱了我一下,在耳边轻轻地说,我爱你。我静静地靠在他怀里,什么也不想说。
列车快来了。寒风缭乱了我的长发。我强忍住眼泪说,你要保重。浪子用手拨了拨我那被风吹乱的发丝,说,等我。我含着泪点点头。当列车奔鸣的那一刻,我的眼睛终于忍不住下起雨来。
没有浪子的日子,一切都显得冷冷清清的。我在寂寞的日子中无聊地度过一天又一天。浪子常来信,他说,遥,我想你。军营的生活很苦,但苦中有乐。我体会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你要好好保重。
我说,浪子,我也好想好想你。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等着你回来。
扳着手指头过日子,终于迎来了高考。自然而然,我落榜了。我没有多大的失落感,反而觉得一阵轻松。像许多打工者一样,我也投入了找工作的行列。
经过几番奔波,我找到了一份园林工,店名叫做“白云阁”。
店主是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女孩子。叫叶儿,从小就强,所以现在掌管着这么大的一个花园。
叶儿盯着我说,欢迎你。后来熟了之后,叶儿常常开玩笑说,知道吗?第一眼见到你时,就觉得好熟眼,有一种“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感觉。于是就留下了你。你说,我们上辈子是不是亲姐妹?
我听了,忍住笑,应该吧。那你应该叫我姐姐吧?说完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叶儿这才发觉上当,便一个劲儿地捶打我,好你个肖遥,居然来整我?看我不揍你。我便嬉笑着躲开了。
我的工作真的很简单,每天给花儿浇浇水,除除草,出货的时候就帮忙采摘花。于是空余的时间就想念着浪子,一遍又一遍品读着他充满那思念的信和带有香味的卡片。
你真幸福,有个那么爱你而你又那么爱的人。叶儿常常这样说。
你呢?你也不是有个白云嘛?我常常听叶儿提这个名字。
叶儿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我慌了,忙问,怎么了……
叶儿轻轻一笑,没什么,别放在心上。但我看的出,那笑很勉强。
3
我正细心地浇着花,听到背后一阵脚步声。我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的一身雪白的大男孩。他纯白的脸色,让我想起了北方的雪。他剪的平头,让我想起了在军营的浪子。
我站起身,微笑着走向他:先生,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他没有讲话,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而我看到,那眼神是漠然的。
我正奇怪。这时叶儿跑了过来,白云,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快跟我回去。
白云?我万分诧异地看着叶儿。叶儿一面拽着那大男孩,一面回头对我说,遥,你也过来吧。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小木屋,从外面看,很精致,有点像西方式的房子。小木屋分为两层,在首层的大门口中央,垂挂着一个大风铃。大风铃的正心是用栀子花干制成的。“叮~~~叮”,阵阵风儿拂来,风铃总会发出悦耳的声音。
我坐在厅里,厅里正放着奶茶的《后来》。叶儿给我端来一杯咖啡,然后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她幽幽地说道,这就是白云,我爱的男孩。
我看着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叶儿喝了口咖啡,继续说着,我和白云是青梅竹马,感情一直很好。我们一起上学,上初中,走过高考,然后步入社会。我以为我们会很幸福地过着生活。可是就在去年,我们去秋游的时候,他发生了车祸,然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亲人好友都劝我离开他。因为他这个样子跟傻子没什么两样。他什么都忘了,智商犹如小孩,医生说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可是我做不到。我忘不了我们以前一起快乐的日子。我相信,只要我留在他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所以我不会离开他,我会永远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一辈子。
这就是叶儿的爱情故事。比起我和浪子,我是幸福多了。
这以后,我就常常来小木屋。因为我一眼就喜欢上它了,它的周围环绕着许许多多栀子树。花开的时候,一阵阵的香味扑鼻而来;而花落的时候,则像下雪一样,白茫茫的一片,令人为之陶醉。
在小木屋二层的厅角里,摆放着一把古式琵琶。旁边摆着许多花瓶,插的都是栀子花。我惊问道,叶儿,你也喜欢栀子花?
当然。栀子花是我和白云的爱情象征,纯洁而美丽。
这话听起来多么熟悉啊。我想起了浪子曾对我说过。我笑了,我们是多么的相似。
我说过我们上辈子是姐妹,不过,我是姐姐。叶儿坏坏地说道。然后她拉起我的手,遥,你也搬过来这里住吧,我们三个人快快乐乐的在一起。
嗯。我们三个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等着浪子的回来。我轻轻地拥着叶儿。
我常常在小木屋里练琴,反反复复地弹奏《后来》,我最喜欢的歌。叶儿说,你怎么可以弹得那么好啊?好像它属于你似的。
听了这话,我只是笑而不语。
叶儿又说,不过《后来》这首歌太伤感了,不如来点快乐的音乐。比如说《花好月圆》,我喜欢充满快乐而幸福的歌曲。
我说,好啊,我这就给你们奏。
于是,在轻快的琴声中,叶儿和浪子就翩翩起舞。叶儿说,白云你看着我,怎样扭就怎样扭。更多的时候,白云呆在那里不动。叶儿就奋力去拉他,而白云则像一头固执的牛一样,一动不动,歪着脑袋傻傻地看着叶儿。叶儿又气又恼,却拿白云没办法,那样子真令人忍俊不禁。
我微笑着看着他们,弹得更投入。他们快乐,我也快乐。
突然想起,浪子好久好久没给我来信了。
叶儿比我幸福,至少现在。
4
叶儿突然收到“母病危速回”的信息,一下子她变得那么六神无主。临走时,她强忍着泪说,遥,帮我照顾好白云和店子。我使劲地点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与白云单独在一起。叶儿总是给他穿白色的夹克,我知道,纯白而美丽。
没有叶儿在,小木屋一下子冷清了许多。担心着叶儿,我心不在焉地冲好两杯奶茶,我把一杯放在白云面前。我在他对面坐下,轻声地说,白云,趁热喝吧。
白云轻轻地搅拌着,然后轻轻地用力一推,杯子就被推到我面前了。我愣了一下,也学着他的做法,把我的杯子轻推过去。白云突然笑了,笑得那么天真,那么可爱。然后轻轻地饮了一口,然后就趴在桌子上睡了。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他。他真的睡着了吗?他会做些什么梦呢?梦里是否有叶儿?此时他就像一个需要被呵护的孩子,显得那么安静、单纯。如果一切都不发生的话,那么他和叶儿是多么幸福的一对人儿啊。他们会过着非常非常幸福的生活。
突然,白云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是叶儿的。我走到白云的旁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温柔地说,白云醒醒,叶儿来电了呢。
白云抬起他那疲倦的脸,漠然地看着我。我把手机放在他的耳边,那边传来了叶儿疲惫而温柔的声音,白云,我想你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白云还没听到一半,就又趴下去了,似乎很累的样子。
我感到脸上有冰冷的东西滑过。哦,白云,你永远不知道有个女孩是多么地爱着你。
“叮~~叮”。门口的风铃被秋风吹得又响了起来,只是那声音有点落寞。这才想起,浪子在秋天就复员了。
是秋天了。黄叶纷纷扬扬地飘落着,犹如满天的蝴蝶在翩翩起舞。秋天终是耐不住寂寞过早地来到人间。我正忙着为花园做防寒工作,背后响起了一个深沉而熟悉的声音:遥。
我慢慢地转过身。那一刻,我觉得天旋地转,张大嘴巴,竟无法呼吸。浪子正玉树临风地站在秋天里。三年了,三年了,他变得成熟了,也更英俊了。
我飞奔过去,狠狠地抓住他的双臂,使劲地哭了起来,把三年的思念和委屈都哭了出来。
傻瓜,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浪子搂着我轻笑道。
我把浪子领进小木屋里,为他泡上了一杯热茶,反反复复地放着《后来》。我们说了又笑,笑了又哭。我们聊了一整夜,只是他一字未提我们未来的事。我感到一丝丝的不安。当《后来》再一次结束时,天也发白了。我站起身去做早餐,浪子却提出要走,我虽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推开门才发现,原来降霜了。一阵凉嗖嗖的秋风迎面扑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天阴沉沉的,似乎要压下来。花儿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艳,全都焉下了头。满天的黄叶似断了翅的蝴蝶,在做垂死的挣扎。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走着,走着。
好久,好久。浪子才开口,遥,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讲吧。我烦躁地踢了一脚脚下的石头,一下子,它飞出了老远,老远。
寂寥的空气中回荡着浪子那富有磁性的声音。
有个军人在一次“军民联欢”的晚会里,被一个藏族的女孩戴上了一条洁白的哈达。此后,两人就开始了书信来往。女孩是个教师。她曾说过,她爱事业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再次见到女孩,是在“送爱心,助困生”的活动中。令军人震惊的是,女孩居然坐在轮椅上迎接他们。原来在一次春游中,女孩为了保护一个学生而变成了这个样子。军人认真地听着女孩的叙述,丝毫看不到她脸上痛苦的表情。第一次,军人被爱的力量深深地震动了。
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军人认真地对女孩说。
不。女孩坚决地摇摇头,我已不青春,也不再健康。
爱是不需要理由的。军人铿锵有力地握住了女孩的手。
说到这,浪子停下了脚步,望着我:对不起,遥,那个军人就是我。
“啪”一声,来不及细想,我狠狠地给了一巴掌浪子,那我呢?那我呢?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你比她健康,她需要我的照顾。我对你的爱是一种男女间的爱,而对她,是一种责任……
别说了。我疯狂地打断他,泪如雨落,你走,你走,你走!
我狂奔于草丛间,一次又一次被草绊倒。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以后再也没有人对我说我爱你。那个与我指腹为婚的人已彻底地离开了我。那一刻,我柔肠欲断。
我哭倒在草丛里,冷冷的寒雨不分方向地下了起来。无情地打在我的脸上,狠狠地刺痛了我的心。
5
不知道是怎么回去小木屋的。只知道一直昏昏迷迷地睡着。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又听到了那个神气十足的男孩搂着我说,你是我未来的美丽新娘。又回到了那个车站,他轻轻地拥抱着我,温柔地说,等我。然后,又回到了那个满天是落叶的秋天,那个男孩握着一把利剑,轻轻地向我一挥,我就倒在了孤寥的秋风中……我一直呼喊着、祈求着,求求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别离开。
恍惚中,总觉得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摸着我的额头。
终于醒过来了,映入眼帘的是满脸疲惫的叶儿。我抱住她忍不住地又哭起来:叶儿,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叶儿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温柔地说道,傻瓜,还有我们啊。我们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叶儿放了我几天假。
每天都躲在花丛里掉泪。回想过去,曾经是那么幸福,可它再也不会回来了。剩下的时光,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去面对。
我决定离开这里,重新开始。我要忘掉过去的一切一切。曾经的我亦不再存在,让过去的我,随着那段感情埋葬在这无比艳丽的花园里吧。
我收拾好行李,来到了小木屋。叶儿和白云正在玩着属于他们的游戏。那快乐的笑容感染了我。突然又想起了浪子,泪水迅速地沾满眼眶。
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准备离开。这时白云说,你闭上眼睛。叶儿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白云像个调皮的小孩,用手在叶儿面前晃了晃,你看到我吗?叶儿轻轻地摇摇头。
然后他们就一步一步地倒退。闭着眼睛的叶儿,她的笑容是那么甜蜜、纯真;而白云的眼神,却是那么那么的冷漠。
叶儿说,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白云不说话。
他们慢慢地退到了窗前。
我刚想叫住他们。这时候,“扑通”一声,我转过头,原来那个风铃掉了下来,碎片七零八落地堆满了地上。“扑通”又一声重响,我回过头,叶儿从窗里掉了下去。我失声叫道,叶儿……
我抱起血泊中的叶儿,她脸上的笑容依然甜美,就像睡着的样子。可是这一次,她却再也不会醒过来。我抬头往上看,好高好高,我感到一阵的眩晕。我看向白云,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眼神依旧冷漠。
超强冷空气铺天盖而来。
6
三年后。
我踏遍了祖国的大片土地来弥补我心中的伤痕。今天,依旧是落叶飘零的秋天。我不自主地回到了曾经的“白云阁”。
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感慨连连。过去的岁月,不胜唏嘘。小木屋已堆满了灰尘。桌面堆满了信件。有浪子寄过来的,他说他们现在过得很好,嘱咐我一定要过得幸福。旁边还附上他一家三口的照片,个个笑面如花。亦有医院寄过来的,说白云的状况已经好很多了,只是每天都在喊叶儿的名字。哦,叶儿,原谅我当初违背了我的誓言,我没有帮你照顾白云。因为我没有勇气面对他,没有勇气面对“白云阁”。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而叶儿,三年了,你在天国过得好吗?
走出小木屋,深深地吸了口气。洁白的栀子花瓣轻轻地落在我的头上、手心上。
永远不会再重来,有一个男孩深爱着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