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薛家村东头第三家生了个男丁。
出娘胎时全身青紫,干枯的羊水一块又一块的粘连在枯黄的长过下巴的头发上,奇丑无比,活脱脱一副早夭相。若不是他爹眼尖阻着,差点被受惊吓的产婆掐死在自己怀里。当时真是把产婆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自这之后再也没做过接生婆,改做了神婆,跳起了大神,灵验无比,响彻十里八村。
只是这时候的产婆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用神神叨叨带着哭腔的语气对孩子他爷说着,这孩子不吉利啊,赶紧扔了吧。他爷正在吧嗒着这刚点着的烟袋锅,刚要说什么,便被一阵恶臭把话憋了回去。村西头的疯子老乞丐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人未到味先到,满屋子人被这臭味熏得五迷三道,一时都忘了阻止。只见他伸出一个脏兮兮的大手,抚过胎儿顶额,慈祥到:
“苦候多年,此子与我有缘。今日抚顶,他日长生。羽化而登仙,你就叫薛羽!”
言罢身躯一震,金黄四射,一身厚厚的老泥和破烂衣服就地化为齑粉。一屋子人再也坚持不住,全部被熏倒。并未看见,这老乞丐已然成了鹤发童颜羽冠道袍的神仙人物,就此踪迹杳杳。
二
时间一晃,已过千年。
今日是太清门新掌门即位大典。作为此界正道牛耳,第一大派,自是宾客八方齐聚前来观礼庆贺。新任掌门步傲天早已是响彻三界,一身经历堪称传奇。出生之时天降祥瑞,五大仙派齐至争抢,一番利益交换之后,以太清门大出血的代价拔得头筹。少年得志,风头无二。旋即便突遭变故引得一身修为尽废,让太清门沦为天下修士笑柄。沉寂三十年后,恰逢百年秘境开放,在此中不知得了什么际遇,就此一鹤冲天,青云直上。四方云动,天下英杰谈之色变。此后百年征伐不断,令太清门再复中古盛世,四派来朝。
此时距离即位大典尚有一个时辰,老掌门穿行在宾客之间,相互寒暄。蓦地眉毛一挑,脸上神色不变,身影淡去,转瞬间出现在门中禁地。对着已在这里的步傲天,轻叱道:
“马上就要做掌门了,怎么如此慌张传讯。”
步傲天一言不发,只是伸手递给他一个玉简。老掌门神识一扫,旋即一把抢过,又仔仔细细扫了一遍。随后真气逆冲。一缕血丝从嘴角留下瞬间蒸发殆尽。
“傲天,薛太上待你如亲子,这玉简可是真的!?”
“错不了,里面有他的神识暗记。”
老掌门此时面色一片愁苦,只得到:
此事暂且不管,赶紧完成典礼才是正事。让姚太上主持!
典礼继续进行,昭示着新一代正式成了时代的掌控者,更是向天下人展示了太清门的实力,震慑宵小。即位大典过后,新任掌门步傲天召集门派高层,宣布薛太上之所以没有主持大典是因为忽然心血来潮看到了突破的前路,就此闭关,故此典礼由姚太上主持。
众人听闻此事,一时哗然,无不暗自腹诽这老不死终于要飞升了么!步傲天观众人表情,内心则是一片无奈。当下只能用这个理由搪塞了,他总不能说薛太上传来玉简,只说了一句“老夫去追求真爱了,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就此消失,找不到人了……
三
薛太上本名薛羽,是太清门资格最老,岁数最大,最淡泊名利,修行最慢的一位奇葩太上。千年之前由当时游历归来的尤胜利尤太上带回门中,没来的交代什么尤太上就去闭死关,没两天就坐化灰灰了。
就这样薛羽被外门抚养到十二岁后拜入门派,开始了乌龟爬一样的漫漫修行路。五十岁眼见只能当一辈子凡人了才将将突破,进入内门;二百岁眼看寿元将尽,又突破了。当时掌门看不进去,破格提升了长老,有名无实,让他安心修炼。及至五百岁才有了内门长老应该有的修为。
奇遇什么的更是没有份,不是修为不到就是岁数已过。修行总比别人慢两拍。六百岁时,他的同辈之人不是在征伐中死掉就是寿元到头坐化,要么就是飞升登仙,薛太上就此成了此界一枝独秀,老而不死。每每总是在身子半截入土的时候,通过突破硬生生再爬出来。就这么龟爬一样,登上了太上,登上了此界修行巅峰点,俯瞰众生。
那天薛羽静极思动走到了了太清门辖下周家集,化作一木讷少年漫步此间。走到东头第三十一家周大娘酒铺的时候,看见一个少女从里面走出。午后的阳光把她映的半明半暗,明的似万年石钟乳,温润鲜艳;暗的如玄牝之门,不可捉摸。她把肩上的酒坛放下,拆开泥封,顿时一股辛辣的酒香味弥散开来。酒坛中绿色的泡沫在阳光中一点点消逝,与之相伴的。是一生五大三粗的吆喝:
“绿蚁 绿蚁,新酿的了绿蚁,都来尝一尝看一看咧!”
薛羽看着这个比正常人高了一个头的姑娘,隐身在午后半明半暗的阳光里,他的心仿佛如绿蚁的泡沫在一点点升腾。蓦地,那已是一团仙灵之气的心跳动了一下,从胸口四散传到指尖。一阵阵的震颤让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修为,令周家集化为一片齑粉。正邪如此,修行如此,薛羽感觉自己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忽然间多了一抹彩色。所以他整了整衣衫,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简,伸手一弹让它化作天际一个光点,迈步向前,对着那姑娘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姑娘,你有病。我带你去看病可好?”
四
周玥后来说,那天我在酒铺一如既往地吆喝着。我们家的绿蚁是整个周家集最好的绿蚁,甚至是整个太清门辖下最好的绿蚁。抬头便看见一个男人,在午后的阳光中整理自己的衣衫。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后屋中绿蚁的酒糟,熏得她阵阵迷醉,面色酡红。
周玥又说,当你走过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有病的时候,我忽然间意识到我真的有病。二十岁之前都是一场酿酒的幻梦,一场想入太清门却被连续拒绝了八年的幻梦。我意识到这幻梦就是一场病。所以那一刻我想,跟着你走会不会治好这病,走进另一场更美丽的幻梦,亦或是就此病入膏肓,却也更加的精彩万分。
所以我告诉你我叫周玥,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跟着你走了。跟着你看遍了太清门三十二峰,跟着你游遍了十大盛景,从凡人的城市走到修真者的要塞,在北海之北立于鲲背,乘鹏直过南山以南。最后被你扔在了药王谷,目送你远去。
药王谷的人告诉我原来我真的有病。祖上出过大能,能耐的不知是上了夸父族,还是被夸父族上了。到我这里血脉返祖,奇经八脉像一锅煮烂的面条,搅不起,不敢理。药王谷的人还说,我注定活不过三十岁。
在药王谷的日子是不是另一场幻梦我不知道,但我真的病入膏肓却是不争的事实。我开始改革绿蚁的配方,药王谷所有的资源任我所用。我现在可以说我的绿蚁是天下间最好的绿蚁,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美酒。连药王谷的太上都厚着脸皮来像我求酒。但我留下了最好的一坛,不是最美味的一坛,而是最像你的一坛。我酿造它的时候,看着酒糟,面色出奇的红,一如当初看见你的那个下午,看见你在阳光下整理衣衫。然后走上前来,说我有病。
在药王谷我活过了三十岁。身体越来越强壮,个头越来越高,整个人像是绿蚁的泡沫不知道什么时候阳光之下蒸腾,然后啪的一声碎掉。向我求酒的多了一个叫步傲天的人。他在第一次看见我听见我的时候竟然真气逆行,吐血三升。
呆子,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走的太久了,久的忘记了你木讷的容颜,只记得酒糟的模样。呆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带我走出这个幻梦,走进另一个幻梦。
在我四十岁生日那天,我终于看见你出现在药王谷的门口。你的容颜一点都不曾改变,依旧像那绿蚁的酒糟。而我的个子更高了,身体更壮了,唯一不变的只有脸上的那一抹酡红。我看着你手里的玉匣,我知道那是一把钥匙,带我走进另一个幻梦的钥匙。我就这样看着你一步步走向我,然后像绿蚁的泡沫啪的一声碎掉,消失在我的面前。
五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嘟……嘟……嘟……
“薛大宝,我操你大爷!当初你叫我玩这个游戏说好的带我砍怪带我装逼带我飞。结果给我扔到药王谷给你室友搓药,你有没有良心!叫你给我整一套装备都推三阻四,现在都没送来,你就这么对老娘么!”
“什么?送装备途中手机死机了?
你脑袋被驴踢了么!上个月我叫你和我一起换魅蓝3,你不换,非要用交网费送的手机。现在手机死机怪我咯?给我送装备导致手机死机怪我咯?”
“这就换手机?那老娘的装备呢!这就送?那老娘受伤的心灵呢?
烧烤,你以为烧烤就能填补老娘受伤的心灵么?还是你认为老娘受伤的心就值一顿烧烤?你个没良心的!”
“嗯?烧烤火锅外加上你珍藏的进口黑啤!哼哼,装备让你室友步大宝顺道送过来吧。至于你,赶紧把酒拎到寝室楼下等我,烧烤我现在就要吃!!!”
六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年的薛家村如今成了薛城。城中大户薛府中薛员外喝了几杯绿蚁,正在庭院中小憩。午后的阳光穿过老树在地上投下错落的光斑。薛员外翻了几个身之后猛的起身,一头冷汗,喃喃自语道:
“这世上竟有如此诡异的梦!”
这时小厮姚富贵从外院跑进来对员外说到:
“老爷。您像不工门订的手里天机乾坤我有千里传讯留影一体符魅蓝三型到货了!”
薛员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到内院跑出来个丫鬟,气喘吁吁的说到:
“老、老爷!周大夫人、周大夫人她马上生了!”
薛员外顾不得其他,一路小跑直奔内院。前脚刚迈进门槛就听得周大夫人声嘶力竭的喊道:
“你个杀千刀的啊!老娘的手机魅蓝三到货了没有啊!”
薛员外赶紧大喊到了,刚到的货。我马上去签收!
言语刚落,便是一阵婴儿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