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忙着处理和周熙的事情,又要调整状态应付工作,忽略了父母。
后来才知道父亲突然间性情大变,和母亲天天争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也不再工作,整天赖在床上呼呼大睡。
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开始酗酒的,我很长一段时间没去关注他。
我想到了爷爷,没想到他们越来越像。
父亲是在一个滂沱大雨的夜里离开的,似乎蓄谋已久,他带走了属于他的所有东西,很有人情味的,把房子留给了我们。
父亲走了之后我才知道他欠下了一笔不少的钱。
那天我加班回到家的时候,就觉得发生了什么,家里空空荡荡,少了生气。
我喊母亲,喊父亲,没人应我。
我走进父母的卧室,母亲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皱纹扎堆在她脸上疯长,我才注意到母亲已经是那么的苍老。她紧盯着天花板,像在看什么,她呢喃着说死亡就在她头上。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宗泽军,他们也许患上了同样的病,我想这种病怎么样也不致死。
我想带母亲去医院,母亲只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我试图去背她,她说让她休息两天。
我也以为母亲只是思念父亲,休息几天就能好。
直到那次回家,母亲昏倒在客厅里,她的身下压着的,是他们后来补拍的婚纱照。母亲把上面的玻璃摔得粉碎,用剪刀从中间割开,只剪到一半。
我背起母亲去往医院。
医生告诉我,母亲的身体状况。我才知道母亲患上了我小时候深深惧怕的病,癌症。那一瞬间我竟没有站稳,瘫坐在椅子上。那一刻我曾自私的想,我应该走在前头,没有他们我该怎样面对生活。
她躺在病床上,接受医院的治疗。
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我要留住母亲。
周熙走的时候我没哭,父亲走的时候我也没哭,我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脸庞没有忍住。
我躲在车里潸然泪下,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一定会挺过去的。
我把房子抵押出去,把工作辞了,每天睡在她身旁,开始全身心地照顾母亲,周旋于催债的债主和医院之间。
母亲的头发在治疗过程中都掉光了,她每天梳头发的时候是那么手足无措。
有段时间母亲胖了些,眼里也有神了,她欣喜地抓着我的手臂问我:
“庆哥来了吗?”
她的指甲扣进我的肉里,疼得我龇牙咧嘴,我没有作声。
“来过了,这些水果就是他送的。”
我指了指床头孙姨送的水果。我感觉母亲精神出了问题,编了个谎言。
“他人呢?”母亲说,“他为什么走了,他去哪了?”母亲抱着头,声音变得凌厉。她的嗓子似乎好了,又像被什么东西刺破了。
“妈,你睡一觉,爸明天早上就来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编织谎言了,母亲的举动让我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
我给父亲打过电话,他换了手机号。亲戚朋友都不知道他的去向,父亲不想被我们找到,哪怕是在母亲弥留之际给她最后一个拥抱,一句温暖的话语。
我每天晚上听着母亲的呻吟和低喃入眠,有时候她会不停念叨父亲的名字,哭着喊外公外婆,哭得撕心裂肺。
隔壁床的病人家属来投诉,我轻轻的拍拍母亲的手,她立刻安静下去。
我忘了母亲原本也是一个孩子,她也有父母,她没出嫁之前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可以无忧无虑的奔跑。她被疼爱关怀的权利是被我的到来剥夺的。
直到那天,医生委婉的告诉我准备后事,我才真正的意识到母亲将和我永别。
我给母亲擦脸按摩肩膀,给她剪指甲,经常帮她翻身。我在她的床边说了迄今为止最多的一次话,我说的新奇的故事总能让母亲僵硬的表情微微动容。我给她讲小时候我的糗事,从我出生到走入校园再到踏上社会,说得都是甜蜜的快乐的往事。我给她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我清楚的看到她嘴角微微上扬,又是惊讶又是兴奋。
依旧是个夏天,我厌恶夏天。
母亲挣扎着居然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她说要吃红烧肉,还要吃苹果。我欣喜若狂,狂奔去医院楼下的超市和饭店。母亲吃的时候狼吞虎咽,和健康的人没什么两样,我以为母亲好了,她又可以和我回到那个家,那个不需要父亲往后由我扛起来的家。
母亲吃完这些让我去热水间打了点水,她脱下衣服,稍微擦拭了一下,我退出去靠在门口,静静的等着她。
没多久,我听到母亲换我的乳名,很轻很轻,空灵的好似来自天际。我走向她,她抬起手臂摸摸我的脸,她说:
“小山羊,你要好好生活。”
我双眼微红,连连点头。
只有那么一句,母亲便上床去休息了。她没有再问父亲,我想她等得太久了。
那天睡下以后,母亲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