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读过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后,对宋词情有独钟,导致只想略过木心先生 “唐诗”一讲。然终究内心不安,返回 “唐诗”,仔细品味。幸及时觉醒,拜读木心先生于唐诗的独到观照,甚是欢喜。
唐诗由古诗发展为近体诗,可谓格律日渐森严,然自由度却日益削减,以至精美到极致而缺少了些许真挚。正所谓 “艺术成长于格律,死亡于自由”。木心先生说,文字游戏,做作,不真诚,不自然,但实在是巧妙,有本领。我却不于苟同其转折逻辑。倒过来才好。我说,文字游戏,巧妙,有本领,但实为做作,不真诚,不自然。也许,这也是我更爱宋词的原因吧。我不喜欢被束缚,无论是性格还是人生,毋庸置疑,艺术更不许被条条框框,而文字,当亦属艺术范畴。纵观中国诗传统,有太多的诗人一生为了押韵,成了匠人,相互赞赏,以为不得了,这是很滑稽的。文字岂可句句对称,句句押韵?讲真,诗,我最爱陈子昂,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格律,胸怀,情感,都有了。的确为 “唐代文学宣叙调的男高音,领唱者”。前与后,天与地,我能从其诗中想象出那种广博胸怀与天地为一体,又能感受到低头不语怆然泪下的失落伤感之悲情。绝妙。
木心先生用相对大的篇幅畅谈李白杜甫,二者诗之伟业功不可没。个人来讲,更爱杜甫。也许与个人性格不可分,我爱深沉庄素又时而静穆,对天马行空却无敏感。因此,我承认李太白伟大,却不爱其作诗风格。杜甫,太有故事,太深沉,以至于读其诗如读其时代。他无法洒脱,因为内心太苦;他无法骏逸,因为时代太乱;他只能悲自语,诉衷肠,给自己。 “悲,泪,萧条”,涵盖于几乎每首诗中。 “无边落木萧萧下”,想象其场景,实为悲戚;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又痛心又痛恨;“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萧条,荒芜。引用木心先生之语:“如果抽掉杜甫的作品,一部《全唐诗》会不会有塌下来的样子”。我说,会,而且肉都没有了。
最后,对于诗,实在想解读木心先生的一句言:
《红楼梦》中的诗,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
个人理解:红楼梦中的诗,唯置入整部作品之中才更有意蕴,才扣人心弦,感天动地。如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单拿出来亦不失为好句,但若置于情景之中,结合黛玉湘云对诗之景以及各自伤春悲秋之感,再以全局角度,从整个家族的命运来再次体悟此句,怎能一样?
说词,我钟爱李后主。他虽为亡国之君,但亦为词中之帝。我太喜欢他的 “罗衾不耐五更寒”本就孤独凄凉,又令我想到黛玉的“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伤到极致,无法言语。也许,真的是绝命诗。李后主之后,我心中的钟爱则为秦观。其踏莎行也独树一帜,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价“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 ”孤独,思念,借物抒情,淋漓尽致。
最后,不得不表达对木心先生的敬佩之情。先生把中国古诗词与西方古典音乐结合得十分巧妙完美,恰到好处:把杜甫的登高与贝多芬钢琴协奏曲相提并论,把杜甫与贝多芬交响曲中的慢板交相辉映,又把李商隐的诗与肖邦的分寸感相交融。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