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足中国大地,心系天下苍生——《革命儒生章太炎传》

章太炎是清末民初的巨儒,鲁迅的老师。他个有争议的人物,早年尊荀,提倡应以老庄治天下,他本来应该是新文化运动的发起人之一,主将,却被陈独秀占了头筹,而自己则反被时人视为新文化运动的对立者。

本书的书名总结的好,他只是个“儒生”,在关键时刻看不清全局。

他总是站在潮流的前面,他预见甚至引领了潮流,而潮流到来之后,他总是提出批评,殷切地希望能够匡正。却总是不被人待见,包括康有为、梁启超、陈独秀、孙中山、袁世凯、蒋介石,所以他的一生常困顿。我们现在常说站队,而章太炎是一个总站错队的人,每每与主流相左,尽管饱学,总是不合时宜。

章太炎性格耿介,不合时宜,这可以从他一生的许多事件中看出来。

章太炎家族属于当地望族,是余航有名的耕读之家,家资充盈。曾祖父章均时,“赀产至百万”,创办苕南书院。祖父章鉴非常喜好藏书,由于妻子为医所误,开始钻研医学,购买大量医学典籍,熟悉历代名方,常免费为人治病。太平天国期间,苕南书院毁于战火,章鉴以行医为生。父亲章濬在左宗棠于太平天国作战时向其献过地图,作过知府谭钟麟的幕僚,后来因为不愿离开家乡而辞职。作为有名士绅,章濬与余杭知县刘锡彤来往密切,在当时轰动全国的“杨乃武与小白菜”案中,也受到牵连。章太炎从小饱读诗书,16岁时应童子试,但因生病而未能赴试,其后决心不再参加科考。

1890年,23岁的章太炎入诂经精舍学习,诂经精舍于嘉庆五年(1800年)由浙江巡抚阮元在杭州西湖孤山上建立。章太炎在入学时,由朴学大师俞樾亲自面试。

1894年,章太炎写了《独居记》一文,在其中,他提出“大独必群,群必以独成”,这和荀子的学说互相对应。大独者必须善群,使万物皆得其宜,六畜皆得其长,群生皆得其命。这里的“群”,他指的是天下苍生,而不是有着各种私利色彩的小团体和小圈子。他的主张是“合群保种”,作为读书人,他有着治国平天下的强烈责任感,正是出于这一初衷,1895年,他加入了上海强学会。

1897年,他在汪康年主办的《上海时务报》馆任职。这时,他在报纸上发表的观点,尤其是对于中日甲午之战的分析,还是十分单薄幼稚的。3月,他发表文章,认为士绅阶层应改变“不能合群”的现状,应该凝聚起来形成力量。8月,又发表文章,称在设议院之前 ,应先设学堂。由于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在他看来过于荒唐,他在学术上与“康有为门生势若冰炭”,甚至被康党门生殴打,几个月后他便从时务报馆辞职。

1898年春,他赴武昌拜谒当时的湖广总督张之洞。很快,他就与以梁鼎芬为代表的张之洞的幕僚产生不和,因为尽管前面与康梁等人发生冲突,他还是赞成后者的变法运动的,因此他反对梁鼎芬等人对康梁的诋毁。由此,章太炎之后一直对张之洞评价不高。

他提倡荀子的“合群名分”思想,认为法家有一定的可取之处。当时人们不满君主制度,痛恨商、韩为代表的法家,因此,他的好友宋恕与他“暂绝论交”。

1898年12月,维新变法失败,为躲避清政府对维新人士的追捕,章太炎流亡台湾。在台湾,章太炎结集以前的文章,完成《訄书》。这是章太炎早期最重要的著作。訄为“逼迫”之意,书以此命名,强调书中的文章都是在危急的环境中所发出的不得不发之言。

通过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慈禧光绪仓皇出逃,章太炎对清廷彻底失望。1900年7月,章太炎参加了唐才常在上海召开的“中国国会”。

1901年,章太炎对《訄书》进行了重新修订。在章太炎的《訄书》重订本中,他增加了《王学》一文,他认为,王阳明之所以能在明代建立功业,“职其才气过人,而不本于学术”,其事功与学术之间并无紧密关联。

1906年出版《訄书重订本》卷首之章太炎像

1903年,发生了“苏报案”。当时,章太炎担任上海报纸《苏报》的主笔,他发表了一篇批驳康有为的文章,认为清政府不能让中国走出内忧外患,而康有为之所以还在拥护光绪,是因为贪图高官厚禄。他的文章引起了清廷的注意,他们要求上海道台逮捕章太炎等人,查封《苏报》,但督办官员对此事并不卖力,真正主张严办的是张之洞和端方。6月9日,章太炎被捕,在被捕前,章给邹容去信,要他共同赴难,因此,邹容主动投案,最后惨死狱中。章太炎被判三年,1906年出狱。在狱中,章太炎研究佛学,他的佛学,实质上是一种对个人主观能动性和道德意识的张扬,在真正的佛学家看来,多为离经叛道。这三年的牢狱生涯让他由一介儒生而成为名满天下的革命家。

1906年6月,章太炎出狱,东渡日本,加入同盟会,任《民报》主编,同时在日本讲学。7月15日,虽下大雨,在东京还是有两千多人来欢迎章太炎。这一年,他在《民报》上发表文章回应梁启超于1904年在《新民从报》上对于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人士道德的指责。而在论述中华民族主体性的时候,他又驳斥了杨度的泛一体论。当时,严复的《社会通诠》颇为流行,严复将历史发展分为图腾社会、宗法社会、军国社会三个阶段,对此,章太炎发表文章,指出严复思想的局限性。

1907年初,日本政府将孙中山驱逐出境,伊藤博文委托他人送给孙一笔资金以示抚慰。孙中山仅拿出少部分给《民报》,而当时《民报》财务拮据,章太炎“数月不举火”。对于孙中山此举,章太炎十分气愤,建议革除孙中山总理一职。

1908年10月,日本政府勒令《民报》停刊,孙中山授意汪精卫出版新的《民报》,1910年初在巴黎发行。孙中山此举,等于将章太炎革除在《民报》编辑事务之外,章太炎完全无法接受。他发表文章《伪<民报>检举状》,揭露孙中山的小动作。孙中山联合黄兴,对章太炎大肆攻击。这时,章太炎又上了刘师培的当,收了清朝大员端方的钱,这笔钱是让章太炎退出革命,出家为僧。章太炎不明所以,收了这笔钱,刘师培将这件事情告知黄兴,于是,章太炎被营造出革命叛徒的形象。对于这件事,书中,作者评价章太炎“长于思而短于行”,“擅长治学的人不一定擅长治世”,缺乏斗争手段,中了“君子可欺以方”的陷阱。

1910年,章太炎出版《国故论衡》,以他在东京国学讲习会上的讲义汇编整理而成。在其中的“诸子学略说”一篇中,他对孔子进行了批判,他认为“儒家之病,在于富贵利禄之心”。他的真实意图,是影射康有为。对于法家,他指出其最大问题是“以众暴寡”,属于“有见于国,无见于人”,而要消除这一弊病,需要引入庄子学说,重点在于“分异政俗”。

1911年底,章太炎从日本回国,发起成立“中华民国联合会”,1912年初,又改组为“统一党”,九个月后,该党被张骞控制,章太炎被架空,他遂宣布脱党,而张骞诸人竞也未加挽留。他自以为主导着一个大学派,却常常是老官僚和政客用来反对同盟会的工具,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便被弃如敝履。

1913年初,袁世凯聘请章太炎为总统府高级顾问,很快,他发现自己对袁的期待也是一厢情愿。袁世凯任命他为东三省筹边使,他到了长春后,没有经费,没有权利,无奈之下,只好辞职,4月,回到上海。

1913年8月,章太炎到北京。因为不肯与自己合作,袁世凯将章太炎监禁起来,直至袁世凯因称帝失败而丧命,章太炎才重获自由 。1912年10月,康有为弟子陈焕章在上海成立孔教会,企图将儒家宗教化,将孔子教主化。章太炎一直认为康有为思想荒诞不经,利欲熏心,总想借学术来实现政治算盘。在监禁期间,章太炎开馆讲授国学,专门贴出公告,让那些加入孔教会的人不要来听讲。章太炎主要利用这段时间,再次重修《訄书》,更名为《检论》,使其成为其思想的集大成之作。在书中,他再次表达了不与袁世凯政权合作的态度。1916年6月,袁世凯死去,章太炎重获自由。

1921年的胡适

五四后,新文化运动风起云涌。1923年,章太炎批评“胡适研究墨子犯了不知研究经学与研究诸子学的区别之弊”,与胡适展开了论战。第二年,章太炎在自己创办的《华国月刊》上发表文章,较为系统地批评了新文化运动的浮嚣不实的学风与崇洋抑古的恶习。这虽然是金石之言,但在当时已俨然站在了新思潮的对立面。

章太炎晚年,反对北伐,与各军阀往来密切,虽然门庭若市,俨然国师,但正象鲁迅说的,“用自己所手造的和别人所帮造的墙,和时代隔绝了”。蒋介石的国民政府成立后,他更是作为“学阀”被通缉。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章太炎对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十分气愤,他强调:“对日本之侵略,惟有一战。中国目前只此一条路可走,不战则无路,惟坐而待亡。”而蒋介石通过张继传话给章太炎:“当安心讲学,勿议时事!

章太炎晚年主张读经,章太炎说:“人不读经书,则不知自处之道,不读史书,则无从爱其国家。”至于如何读,在他看来:“全看二十四史,一日不辍,亦不过四年。若但看四史,四史之后,看《通鉴》,宋、元、明鉴之类,则较正史减三分之二,一日看两卷,则五百日可毕。”这与当时的新文化运动格格不入。

1936年6月14日。章太炎病逝于苏州,终年69岁。他立下遗嘱:“设有异族入主中夏,世世子孙勿食其官禄。

章太炎认为,学问分“官学”与“民间学”,真正做学问的人应甘于自处民间,白首学问,拒绝借学问来干谒权贵,曲学阿世。

在动荡乱世,章太炎倡导儒侠之道,而在长治久安之后,他还是希望人能够“多持常训”的。

章太炎的许多批判性思考,是高出当时同辈一筹的,就是放到整个中国近代史上看,也是弥足珍贵的,当然,这也造成了他的理论很多时候属于空谷足音,他常常是孤身奋战,处处碰壁。

本书没有把笔墨用在描写章太炎的生平上,而是着重刻画和分析他在各个时期的思想和学术,而作者在本书最后对章太炎的总结也相当有说服力。

尽管一生有许多争议,作者对章太炎的评价是:立足中国大地,心系天下苍生!

关于章太炎,有两件趣事值得记录:

1、本书封面有两个烫金的字:“菿汉”,这是章太炎的号,尽管他自己很少使用。这个“菿”字,字典中读[dào],但是章太炎本人却读[zhuō],为什么,不得而知。

2、章太炎精于汉字训诂,这从他为几个女儿的取名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四个女儿都是以古字取名,长女叫章㸚[lǐ],次女章叕[zhuó],三女章㠭[zhǎn],四女章㗊[j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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