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秋离开家的第十个年头。

她没有家，或者说，她认为自己没有家。

从小到大，只有外婆和她一起住。父母离婚后各自再婚，谁都不愿意带她。尽管这个世界大多数父母都是有责任感的，而恰恰小秋的父母不是。

小秋从小是个疯丫头，她没大没小，不懂礼貌。对着外婆一口一个“ 老太婆 ”，直呼父母大名，打她她也不哭，瞪着眼睛倔强的看着你。

她还偷家里的钱，趁着小秋妈在厨房做饭，瞄着衣架挂着的大衣。小秋清楚的知道哪个口袋有钱，有多少，买什么东西剩下的，拿多少不会被察觉。

她小小的脑子整天想着怎么弄钱花，这中间被家里人抓着过几次，免不了一顿暴打。

她和一群男孩子在外面野，今天不是为了打鸟把别人家玻璃砸了，就是明天又去爬树浑身脏兮兮的回家。

街坊邻居一提到她，无不撇着嘴说 “ 哪有个女孩子样 ”。

小秋爸妈后来简直不把小秋当女孩养了。

当然，也无暇顾及她。在小秋妈发现小秋爸出轨后，毅然决然的离了婚。小秋爸净身出户，房子留给小秋妈和小秋。

三个月后，小秋爸再婚，小秋妈去了别的城市上班，留下小秋和外婆一起住。

再后来，小秋妈也结婚了。

小秋依然和外婆一起住。

那时小秋初三，每天吊儿郎当的，上课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老师无数遍的给小秋父母打电话。

小秋爸当然不想管，小秋妈开始还给小秋打电话，劈头盖脸的骂她，督促她学习，后来天高皇帝远，也渐渐的不管了，只是每个月给小秋外婆打钱。

小秋外婆是脾气不好的人，却也拿小秋没办法。每天到了饭时喊着 “ 死丫头滚过来吃饭 ”，小秋一被叫家长，外婆就哭天喊地的 “ 你妈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

小秋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她只想赶紧长大，离开这个家。

在小秋19岁那一年，她走了，没有参加高考。

一个航空学校来学校招生，那时的小秋高高瘦瘦的，被招生老师看见，想让她报名上学。小秋决定去了。

这个决定，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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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在海口，小秋看着地图欢呼雀跃，想到可以离家这么远，真的好开心！小秋想象着在椰风的海边，碧海蓝天下，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第二人生。

小秋走的那天，没有人送她。外婆还在睡着没有起来，小秋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头也不回的拎着箱子出门了。她对自己说这有什么，“ 呵，也许她根本不记得我今天走。”

经过二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小秋到了中国最南端，就在她迫不及待的要融入新生活的时候，却发现学校是假的。

一个私立学校，毕业证是学校自己的，没有任何用处，也没有招生时承诺的 “ 推荐就业 ” 更没有什么 “ 四大航司就业专校 ”。

小秋退学了，她不敢回去也不想回去。第一次，她有点害怕回家，害怕被外婆骂。

小秋突然有点想念外婆，想念她凶巴巴的样子。

但她憋着一口气，这是为自己的气，也是为别人的。

她一定要有出息的回去。

退学后，小秋一路求职找工作，她没有文凭，也没有工作经验，四处碰壁。

后来，她不得不找了一个服务员的工作，才知道赚钱多么辛苦，又用业余时间报了个夜大读书。

两年后，小秋利用夜大的文凭找了个销售的工作。她拼命的工作、加班，有了一点提成。那时的她只有一个目标：赚钱。

不知不觉，七年过去，小秋已是这家公司的销售总监，自己用赚的钱在海口买了两处房子。

每年过年时，小秋依旧会飞回家，虽然外婆嘴里嚷嚷着 “ 机票那么贵回来干什么 ” 却依然早已准备好小秋爱吃的饺子和排骨。

这么多年过去，小秋也明白外婆的不易，想起刚去海口时自己穷的差点没饭吃的时候，在行李箱的夹层发现外婆缝了一个口袋，里面塞了五千块钱。

那一刻，小秋想如果外婆在身边多好，她一定扑在她怀里大哭一场，哪怕她嘴里骂着死丫头。

想着想着，小秋热了眼眶，赶紧往嘴里塞了个饺子，嘟囔着 “ 老太婆，今天饺子有点咸哦 ！”

外婆起身拿了一杯水放在她手边，说： “那你喝点水吧。”

她不再骂她，她变得温柔了。

她老了。

小秋看了一眼外婆佝偻的背，眼泪几乎要掉到碗里去。她赶紧站起来，去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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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小秋妈还是小秋，都想把外婆接到身边照顾，都被外婆拒绝了。

小秋接外婆到海口玩，一周后，外婆想回去。外婆说，即使外面再好，也不如自己的窝住得舒服。

外婆犟得很。

一年后，外婆不小心摔了一跤，右腿骨折，被邻居送到医院，小秋赶紧跑回去。检查过程中发现外婆还伴有心肺功能衰竭。

那时的外婆已经八十岁了。

再后来，小秋把海口的两处房子都卖掉，离开了海口。

一年后，外婆安详的离世了，没有什么痛苦，只是寿到了。

小秋为外婆选了一处高处的墓地，在那里可以俯瞰这个城市。

小秋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对外婆说：“ 你要是想我了，想骂我了，你就在这里看，这儿可以看到咱家的房子。”

小秋站在外婆墓碑旁，试着用外婆的眼光去打量四周，却发现如此荒凉、寂静。

原来人去了，就如同这秋后落叶，无一丝眷恋的坠落。

小秋哭着说：“ 老太婆，你别害怕。” 哽咽了一会儿，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她：“ 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秋风似乎听懂了小秋的话，吹起一阵阵旋风，吹起落了一地的海棠和枫叶。

远处的尘世，天空无比辽阔悠远。

第一次，小秋觉得，原来她是有家的人。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