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子君的绝笔

涓生:

展信佳。屋外的紫藤又开了,一如当年的耀眼,不过现在只能在屋里远远地看着了。

想起那时候,我自槐树下走向你,你教导我新思想,让我鼓起追寻爱情的勇气,挣脱传统的桎梏。那时候你和我求婚,我满心都是欢喜,想起泰戈尔这么一句诗“我给你爱的阳光,同时给你光辉灿烂的自由。”我想,这就是我的自由吧。我忍不住畅想婚后我们一起读书,出去工作的日子,这应该是我这一生里最好的时候了。可是婚后的日子,虽然说和想象中差的挺大,有点拮据,但是一想到有你,有阿随,有我们用心打造的家庭,有和你一同承担的风风雨雨,我就知足了。

可,我从未想过,你不爱了。你的冷落,我看在眼里,我却是反复告诉我自己,你累了,需要休息,你在为我们家的未来忙碌。我不知道我是在逃避还是说服自己,我还是没忍住怨恨你。我的自欺直至你揭开了事实。听着你讲述娜拉,我沉默着,其实我先前还想我们肯定可以度过这些日子,但没想过是让我离开。啊,不知不觉就说这么多了,大概因为先前在家里没能怎样说话吧。我以为我掌握了新思想,我敢于追求爱情,我乐于在爱情的支撑下一起建设我们家。为了你,我在生活里奔波,直至有一天我照镜子,发现我的神态和母亲的神态越来越相似了,我有点惊慌,但我想母亲她是幸福的,所以我也可以。可是我忘记了,我的母亲在家里始终都只是个附庸者,那是当初我们也曾抨击过的旧家庭。

而现在再一次回到了父亲家里,母亲依旧在忙碌,父亲依旧在忙碌。而我看起了新书,我想论证我可以,但总有人叨扰。我告诉我自己,没有关系的,我和他们不同,他们不懂。可是一本本书里,我却看到了,我们以自由恋爱为名冲出旧式家庭,我们思想解放,我们不介意周围眼光,可是我们忘记了,我们一直都生活在这些周围里,我们从未走出。于你,你是当代新青年,你依旧还有投稿等诸多出路。而我,我不是娜拉,生活也不是戏剧,现在这个世间还是不要女子工作呀!我没有出路,我只是走回我的牢笼,只能在小院子里日复一日操劳。

现在我又一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候,那是一具被抽干灵魂的躯体,我再也说不出“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这句话了。我并没有完全成为我自己,我失去了你,失去了向往的生活,甚至连片刻安宁都无法得到。这一切,是我自己不够独立自主,我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勇气了;也是社会,对我们苛刻如此。我只不过一具靠着回忆过日子的残躯,被生活禁锢在这里,走不出去的是生活,是我,是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我想,其实我早已死去,不仅在你说不爱我的那一刻,也在我走出父亲家庭的那一刻。涓生,世间种种,不过浮云,而我们都逃离不了。我不再怨恨你了,再见了涓生,祝你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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