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特吕弗、基耶斯洛夫斯基还有杨德昌的早逝,侯麦在高龄时悄然辞世确实可算是喜丧。毕竟人不可以不死,如果人人可以当百岁的葡萄牙导演奥列维拉,那么这个世界也太没意思了,还不如看看他们到底留下了什么佳作,毕竟导演还是得靠作品说话。
从上世纪50年代末算起,侯麦几乎整整拍了五十年电影。比起一些老晕头或者丧失创作能力的导演,侯麦几乎每十年都会让自己更上一步,循序渐进,让爱好者常忆常新。从《六个道德故事》、《喜剧和谚语》再到《四季的故事》,这三个系列贯穿了侯麦创作的黄金时代,也奠定了他作品的文学哲学性和思辨色彩。
在 一些人看来,侯麦只是参与了法国电影新浪潮,算不得主力干将。他的作品太过文弱,没有战斗力,更缺乏批判色彩,这在风起云涌的60年代的确没有好日子。因 而想要比肩特吕弗和戈达尔肯定不及,然而侯麦自有其重要性,他外表严肃,电影内里一脉 相承,有如温玉般散发着柔和含蓄、深厚无穷的魅力。如果你吃定那一套,那么可以把他奉若神明。如果你实在不感冒,那么侯麦会替你制造沉沉睡去的好梦或噩 梦。侯麦不像其他几位导演会自我修复,改变路数,迎合抑或挑战下观众,他就拍那些浮世男女的情爱,巴黎的城市细节还有宗教、道德与生活的永恒困惑。
在 后来几十年里,侯麦一直远离聚光灯,避开媒体的骚扰。他离群索居,即便需要拍摄电影也不会大张旗鼓去说事,再者他的拍摄往往也是个小团队,宛如普通人一样 出现在街头。从演员到工作人员,根本不会引起注意(侯麦作品不会强调打光、特效等技术要求)。这大概也是观众在看侯麦电影时会生出甘之如饴的享受,他们会 觉得巴黎的街景、马赛的海滩、普罗旺斯的葡萄园是如此亲切,就像自己亲历其中一般,这一切只因侯麦电影是截取于生活。
也 许,侯麦真是想太多又说太多的一个老人,用《飞行员的妻子》里的法国谚语来说就是“人不可能什么都不想”。有些人会觉得侯麦所关心的东西远离普通大众,毕 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衣食无忧,自得其乐地享受生活还能兼有知识分子的情趣,不失风度。尽管中产阶级的生活确实离处于暴发混乱里的中国有些遥远,但在欧洲社 会,关于这个阶层的影片确实太多了点。侯麦采取的是正面描述,没有布努埃尔那样的讽刺揶揄,他的嘲笑会有微微苦涩,让你会心一笑。甚至可以这么说,侯麦支 持者里很大一部分人群就是中产出身乃至于向往中产,就好比有些人是不吃快餐食品的。要知道,煮杯咖啡、备好美食、坐下开聊是多么舒畅惬意的一件事情。至于有人会出于怀疑去想,人一旦拥有了那种富足条件,真还会那么磨叽啰嗦?侯麦说的都是一些晦涩东西,尽管想要借电影载体来探索争论、穷究学问好像空洞了点,然而侯麦把它们处理成一种试探,一种人与人交流的必要手段,也就是我们通常形容说的“共同语言”。
自 人出生以后,他们几十年生命往往被庸余的废话琐事给占去了大部分时光,如何在无意义中发现真谛成了人类热衷的一个游戏。侯麦之所以坚持不懈,可能还是跟他 的出身背景有关系,他曾经是文学教授、影评人,他一直是名天主教信徒。他保守,也不激进,称不上一名行动主义者。他表达对周围社会人群的看法就是不断的质 疑,抛出问题,引出争论,寻找出一种相对温和、不失体面的解决办法。因此,很多侯麦作品到最后都会产生峰回路转的效果,比如意外重逢、比如看到绿光,你要 为了这最后的几分钟,忍受长时间的煎熬。侯麦用生活的发现来制造故事,看似无益的片段无法增加戏剧冲突,却往往无法割舍。
回 顾侯麦的一生创作,他有过担任《电影手册》主编时期的志向坚定,也有跟朋友们从意趣相投到关系疏远;当上导演后他没能马上轰轰烈烈,结果还是凭借1969 年的《慕德家的一夜》迅速蹿红;《O女侯爵》、《圆月映花都》和《绿光》更是奠定了他作为法国知名导演的地位,古典情结大爆发;《四季的故 事》展示了他炉火纯真的技艺,再到《阿丝特蕾与塞拉东的罗曼史》,他完全是老而弥坚。
对 这样一位电影人,也许侯麦没能放下高雅架子,去追求人尽皆知的国民待遇。他不会进入工业体制,享受一呼百应的高位和成就,侯麦称呼自己是个拍摄电影的业余 者,毕竟比起那些追求技术、讲究技巧的电影人来说,他的电影抛弃搭景灯光、没有剪辑特效冲击,实在“自然原生态”得有些好笑。然而这种依然故吾的姿态换来 了唯一的侯麦,他在影史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特殊位置,有且只能有一个埃里克·侯麦。【腾讯专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