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时,风筝已经不在视线中了。靠着的那颗环抱梧桐树树干枕得他后背发麻,他需要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伸个懒腰。
日已快上中天,他觉得这个春天似乎有些不同,但究竟不同在哪里,他也说不上。一如既往的妖艳 ,又一如既往的慵倦。小镇上的的人们依旧不暇来领略这焕然一新,也许是他们根本没觉察到春天到了。
清晨的花草饱尝露珠的滋润, 辞别了月光铺就的梦, 在骄阳下欣欣向荣。他背后的这棵树是眼界中最高大粗壮的一棵,原本这里的大树还很多,几年前一些挖掘机推土机开了进来,那些大树都应声倒下。唯有这棵梧桐树因为不材,而幸免于难,到也合了庄子的中庸之论。
他昨天下午跟父母说出来放风筝,结果仲春的风一直吹到了晚上都没肯罢休,等他想起来该回家时,夜空里的星星又探头探脑的钻出云层。他索性找到了这棵大树,席地而坐,以树为枕,数起星星来。这一坐下竟然忘了回家,不知何时入睡,在外露宿一夜,现在回家必然挨骂。况且风筝也不见了,这样空手回去多少有些没面子,还是找到风筝再回家吧。
他回头看看小镇,觉得自己像是一颗逃出棋盘的棋子。他第一次觉得小镇真的很小,风筝落在里边的概率也太小,他想他该到别处寻找。悠悠天旻下,大地如棋盘,世人黑白分,他想不透自己是哪一种棋子,不过终究只是棋子,无论黑白。他很庆幸,他觉得自己逃出了棋盘,黑白的荣辱纷争都于自己无关紧要了。他现在只需要去寻找他丢掉的风筝。
至于风筝飘去了何方?是仍在空中荡漾,还是在何处落地生根?他并不知道。他只是固执的相信——总该找到的,只要不停的找。但他想风筝该是跟着风飘走的,而他却搞不清楚风向,导致他一度逆风行走,等他发现头顶的蒲公英和柳絮都与他背道而驰时,才醒悟自己追错方向。
涉过一重山水,经历几次柳暗花明,沿途的春光潋滟了他的眼眸,杜鹃的啼唱清澈了他的耳线。他忍不住再回头看看那座养育了他的小镇,却已是山迂水回,唯惜视线不可转弯。已看不到伊始,他只能继续向前走,回头太难。 好一种追风的感觉,他心想。也许这就是他想要的。快乐只有他能体会,也无需再去梦中追味。
然而世上的事大抵不会一帆风顺,他踏过水木清华,鸟语花香,平风静浪后,自然又遇见雨打风吹,崎岖坎坷。翻天的雨水,凌劲的崖风,愈要让他粉身碎骨。他坚信光明总会到来,也许就在在下一个路口。
然而一路追下去,景色却不见好转,只是越变越坏。头上飘落雨点,始终没有看见彩虹。夜幕降临,千山鸟飞绝,月光不再柔软,变得冰冷异常。黎明的雾水浸湿他的衣衫,虫鸟的鸣叫似乎向他质问为何如此痴追,又像对他的嬉笑。不可一世的坚持开始动摇。
路的尽头是天涯,他的尽头能否追到天涯?为了那风筝值得吗?他问自己。然而自己的风筝,不追到手,等哪一天腐化于尘土,终究会遗憾。也许不失去的最好办法是不拥有,但这风筝他值得拥有,也理应不失去。一切都不会妨碍进行曲的进行,只不过是听曲的上帝心血来潮,又妄自添入了插曲,然而这些插曲又往往能让进行曲更加丰富精彩,哪怕一开始它会像一个不速之客。他释然。当初走得决绝,风雨后仍应笃定如初,快乐不过是做自己想做的而已,怎可因为困难而放弃?更无须在意别人的眼光,时间不再等待,他该上路了。
而风筝到底飞去了哪里?他漫无目的地一追再追,追到没法追,追到无法分清他是谁。他开始觉得他是在追赶生命里对的一分一秒。
他继续追那迷失的风筝。
一个背着风筝的少年消失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