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随机采访一些,七零后八零后们:小时候最喜欢什么?得到的回答,百分之九十九是“过年”。
我也是,小时候最巴望过年。
那时候的生活条件跟现在没法比,全国人民都不富裕,平时,一个月只能吃几次肉,而且还得是家里来了客人。
只有过年了,才会有好多好吃的东西,也有新衣服,新鞋子穿,还有压岁钱拿,年后,跟着父母去亲戚家拜年。
吃好,穿好,有钱拿,还热闹,哪个孩子能不期待。
即使犯点小错误,也会因为过年而被大人们原谅。过年真是一件最美妙不过的事情,那时,我们总盼望着过年,可是日子越被盼望就越是漫长。
虽然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但是在我们这,年味渐浓还要到腊月二十左右。
每年到这时候,家家洗衣晒被,河边的棒槌声,伴随着主妇们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年的脚步也在砰砰邦邦的槌打声中,由远处走来。
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这一天,家家煮年饭,也正经做几个好菜吃,只是吃年饭不需要放炮竹,只在晚饭后,放一小挂鞭炮送灶神菩萨回天。
腊月二十四,家家大扫除,我们本地叫做“掸尘”。
掸尘前,家里的东西,能搬动的搬到屋外晾晒,搬不走的找来旧报纸和旧床单盖上。
把砍来的青竹子绑长竹竿上,父亲或者母亲,头戴草帽,身穿蓝色大褂,像一个江湖侠士一样,手持长竹竿,开始掸尘。
那时候,我也好想这身打扮,可每次都被他们赶走,让我别捣乱,自己出去玩,又说家里灰尘大,反正不让我参与。
不让我动手,我就在外面看,父母亲掸尘总是从高处往下扫,先扫房顶上的灰尘,再扫房梁上的灰尘,蜘蛛网。
扫房梁时,一定要仔细避开梁上的燕子窝,要是不小心破坏了,过年后,燕子回来就找不到家了。
最后,长竹竿换成短竹竿,打扫窗台窗户边,家里屋子的拐角个个扫到,等尘埃落定,将旧报纸扔了,旧床单拿到河里洗洗。
每年掸尘都是必须做的事情,掸尘是大扫除,是除旧布新,更是除去一年的晦气、穷气。
掸尘可以辟邪消灾,迎福纳祥。
晦气扫除,接下来就是准备过年的吃食了。
第一件,磨豆腐
我妈将自己家收的黄豆,称一些出来,放水缸里泡几天,每天换水。等豆子泡开后,送到专门做豆腐的人家加工成豆腐。
加工好的豆腐,放在铺有稻草的竹篮里挑回家,依旧放在水缸里养着,吃的时候,捞两块上来,或烧鱼头,或炒青菜,或者就它自己跟葱姜一起做个家常豆腐。
豆腐好吃,易做,清洗方便,又富含蛋白质,我家每年都要做很多。
过年时,天气寒冷,豆腐养在水缸里,有的时候,水缸上还会结冰,比放冰箱里保鲜效果还要好,从年前吃到年后都不会坏。
奶奶牙齿不好,吃不动萝卜鲞之类的小菜,所以,豆腐被挑回家第一时间,她就拿几块出来,切成小块,撒上盐,放在一个小罐子里,当作小菜吃。
第二件,做切糖
这个比较繁琐,准备工作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做。
先把糯米煮成饭,盛出来,放在太阳下晒干,且要搓揉成一粒一粒,晒干后收起来备用。
第二步,用山芋和麦芽一起熬糖,每年熬糖都在晚上,我们总是瞌睡大,天黑没多久就要睡觉,等不到山芋熬成糖丝,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熬好的糖丝已被我妈和我奶奶装进糖罐里。
因此,山芋是什么时候,怎么变成山芋糖丝的,我们几个孩子一概不知。
做切糖时,拿出准备好的干饭粒,花生米,芝麻,先把这三样分别炒熟放一边,再将糖丝熬化,倒入炒好的饭粒等搅拌均匀,放到吃饭的桌子上,摊平,用两块木板紧紧夹到一起,用刀切成一块块,凉透后,放茶叶桶里收起来。
也有的人家不切,把搅拌好的原料用手搓成一个个椭圆形,我们叫做“糖团”,形状改变了,但味道是一样的香、甜、脆。
第三件,磕糯米面
我们小时候,吃的是大盐,也不用袋子装,半斤一斤称了卖。买来的大盐炒菜时不容易化,需要砸碎了用。
砸盐的工具叫石臼:盐放到臼窝里,用石头做的石锤,砸臼窝里的盐,直到盐碎的跟细沙一样才算好。
臼窝,平时砸盐,过年时砸糯米,将泡好的糯米沥干水分,放石臼里砸,砸碎后的糯米过一遍筛箩,筛下来细细的糯米粉,做山芋圆,做元宵(汤圆)。
将糯米砸碎成粉,我们本地叫做“磕糯米面”。
现在,石臼早就不知所踪,人们吃的是细盐,糯米面从超市买来用,且一年四季都有,十分方便。
第四件,炸圆子
炸圆子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过年时,每家必做菜肴,不但要做,还要做的好,做的圆,炸的熟。
做得好的标准是:圆,咸淡适中,外酥里嫩。之所以有这么多要求,是由它的寓意决定的。
圆子代表“团圆”“圆满”,因此,要求圆子要“圆”。
在炸圆子的时候,如果油温过高,把圆子炸分开,就不圆了,过年不圆总是不吉利的。有的新接手做圆子的人,过年时,还要专门请人回家指导炸圆子。
大圆子有两种:糯米圆子和挂面圆子,我家每年做的是挂面圆子。
挂面需是本地的手工制作挂面,面条煮熟后,迅速捞出来,放冷水里降温后沥干,用刀切碎,跟事先剁好的五花肉放一起,再加上自家做的酱在一起拌匀,做成一个个比乒乓球稍大一些的圆子,做好的圆子在装有面粉的碗里打几个滚,表面沾上面粉,炸的时候,圆子不容易散,还能外酥里嫩。
炸好挂面圆,再炸我们喜欢的山芋圆,将煮好的山芋去皮后,跟糯米面一起揉搓成玻璃球大小的圆子,炸山芋圆不用大火,油烧到五六成热时,就可以下锅。
山芋圆炸出来香,甜,糯,Q弹,老人孩子都喜欢。
山芋圆比较小,就叫做小圆子,挂面圆大,叫大圆子或大元宝。
到了腊月二十九,过年前一天,奶奶在炉子上摊鸡蛋皮做鸡蛋饺。
妈妈把腌好的鸡、鸭、鸭肫、猪耳朵、猪蹄等放在大锅里烀。
咸货的奇香飘出厨房,弥漫整个家,甚至整条街上都能闻到咸肉香。
这就是年的味道!
奶奶和妈妈各做各的事,我们孩子们则围着父亲,裁红纸,写对联。
父亲那时候很忙,一到腊月,就有人家送来红纸,让他写对联,我自己家总是放在最后。
每到写对联时,我们几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让自己写的字能够贴在门上(这个是不可能的)。
大门和后门的对联,都是父亲亲自写,如果我们谁表现好,不偷懒,在过年前练习写毛笔字,父亲就让他写房间的门对。
当然,到最后,我们个个都有施展自己“书法才华”的机会,鸡笼上,大树上,井口边,厕所门前……这些都被我们几个孩子承包了。
经过这么些天的准备,年前的工作总算收尾。大人孩子都松一口气。
年就在掸尘时,槌衣声中,做豆腐时,做糖团时,磕糯米面时,炸圆子时,烀咸货时,写对联时,一步一步向我们缓缓走来。
明天就是年三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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