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被人流挤进入站口前努力的回了一下头,视力不好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她只是看到那个熟悉的轮廓站在很远的地方,似乎在看她又也许没有。不知道谁从后方推了一下,她也就茫茫然然跟着走进了候车厅。
那是一个节日,她攒够了钱去他的城市。晃晃荡荡的长时间硬座和隔壁小孩彻夜的哭闹令人崩溃,她最终还是熬不住车厢的气味跑进了厕所呕吐,眼泪和胃液搞了一脸。他的信息传来,他说真好,你终于来到我的城市了。看向窗外,火车正穿越过宽宽的江水,把她带向了另一边微明的天。
他的城有绿树红墙,老街道和穿着白色丝质褂子的老人形成了有趣的映照。他穿着白色的T恤带着她走来走去,带她看荷花吃雪糕。她紧紧地靠在他的手臂上,即使天气炎热,汗水黏腻。墙根边上他指着一棵老树说,这是我小时候就有的树。她把手放在凹凸的树干上,他说真好,你也在这里。
他打工挣了一些钱,某个秋日带着她去到两个人一直向往的城市。秋阳毒辣,他从很远的地方买了两瓶冰水跑向她,脸上的汗珠和瓶子上的水珠一样滴滴答答往下掉。他们牵着手站在一处古迹前小声的商量,如果以后买得起一个这么大的房子,他们要生几个小孩。
回程的卧铺上他歉意的说,以后一定赚钱让她坐飞机。在夜晚火车喀嗒的声响里,在下床中年人的梦呓里,在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里,他们隔着过道牵起了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温暖而坚定。
毕业前的旅行他们都没有提起去向,两个人一起去了一个南方的小城。很晚的时候他们坐在一片平静的湖边,他说星夜璀璨,但她却因为搞丢了眼镜而看不清楚。她眯着眼睛努力的向天上聚焦视力,突然感到他把自己的眼镜放在了她的眼前。恍惚间的夜空下,他们披着一条毯子沉默不语。
他离开那天她没有去送他。她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他的室友把他送走,视力太差,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清自己到底哭成了什么样子。这也就怪不得她回去的路上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脸上留了很久的疤。
第一个工作后的假期,她飞去他的城市。廉价的航班在深夜降落,第一次从机场出站的她眯着眼睛到处张望,生怕自己找不到他。可是他就在那里,她一眼就看到了他。冬夜寒冷,等出租车时他打开大衣裹住她,他说对不起,应该我去找你的。她把头往他怀里蹭了蹭,没有说话。
他们在车上看见了天边成片的孔明灯,风吹过去就晃晃悠悠的向高处飘去。他也买了一个,两个人躲在他宿舍后面的院子里缩手缩脚的送天灯。她的半个脑袋藏在大大的围巾里,他双手被冻得通红。打火机的火接连几次被风吹灭,她耐心的用手挡住火。
他们站在黑灯瞎火的院子里看灯越飘越远,他突然背起她在院子里跑了起来。他说好像结婚的时候新郎需要背媳妇,看她这食量,他需要多练练。
也是为了省钱,她返程订了夜班的火车。他买了一大堆特产拎在手上,送她去到火车站,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她在被人流挤进入站口前努力的回了一下头,视力不好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她只是看到那个熟悉的轮廓站在很远的地方,似乎在看她又也许没有。不知道谁从后方推了一下,她也就茫茫然然跟着走进了候车厅。
那是他们相恋时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说要把空余时间拿来准备考研的时候她也默默承担起了家里的房贷。一个人是为了更好的前途,一个人是为了分担家里的压力,谁都没什么错。他逐渐说起了她听不懂的话,而她碎碎念这个月的收支时他也渐渐皱起了眉。
某天她坐在老旧的书桌前计算着这个月的收支,毫无预兆的哭了起来。她好累,她记得自己十多年前也是坐在这张书桌前学习的加减乘除,那时候妈妈说好好学习才能过上美好的生活,而今天她用加减乘除计算着自己支离破碎的生活,它可以被所有的形容词描述,但就是不能被称为美好。
分开是一个双向的选择。就像他们默契的选择毕业前不提去向一样。他来到了她的城市,打开门看见的那个人依旧穿着白色的T恤。他买了一碗小米粥,细心地把粥倒进碗里递给她。他们并排坐在老书桌前,她紧紧握住勺子,就着暗黄的灯光舀起粥来。
一份普通的小米粥,淡黄的颜色略微粘稠,小米颗粒细致饱满。送进嘴里并不会立刻感受到味觉的刺激,些微的甜味和米粥特有的香气从舌根展开,咽下去时甜到了心里。他坐在身旁小声的说,粥店就在你家不远,电话我给你抄来了,不管多晚都要记得吃饭。
送他到门口,她握着门把手一直在哭。她看不清东西,她只看得见他的手扶着门边,那双手曾经牵着她去抚摸大树,曾经给她戴上眼镜,曾经在深夜的车厢里从过道那一头牵起自己的手。他说,我走了。他替她关上了门。
她站在窗台上往外看,就像毕业时看他离开一样。她看他一步一步朝反方向走,星空夺目,夜风惆怅。他将会带着他们曾经的未来生活下去,他会遇到自己的妻子会有自己的家庭,也许他会给他的孩子取一个好听的名字,那个孩子会和他一样有温柔的笑容。
故事早已不一样了。他们有了自己的世界,两个不同的剧本上演着千差万别的剧目。曾经的一切都像那碗小米粥一样,温暖过彼此,却再也支撑不起对方全部的世界了。天长路远,不可携手。
我还爱你,但也只能是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