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洞庭湖。
膏腴之地,鱼米之乡。
养出的湖匪同样出名,呼啸来去,打家劫舍。视官府如虚设,认王法如狗屁。洞庭湖匪势力纷杂,其中一船,头领名叫钟前,人送诨号半面蛟。乃是曾立威一战,被人用鸟铳打烂半张脸,不退不逃,带着手下兄弟死战不退,斗趴洞庭湖中老牌湖匪‘托碑鳌’屈老四,杀屈老四满船。为报“破面”之仇,湖上激战之后竟也不去医馆疗伤,登岸直往屈老四大宅,杀屈家满门。女眷掳上船奸淫后,绑上石头,赤身裸体直接扔到湖底。为人心狠手辣,杀心极重,其船漆黑如墨,挂黑帆,船头冲角是单角恶蛟头。故纵横洞庭之上,人称半面蛟钟前。
可今天夜里,却是钟前被人押着,跪在自个儿船上。站在那里的,却是个赤膊少年:
却看那少年,一身大红大紫的龙蛇绸缎袍子随手扎在腰间,脚上一双绸面儿的高靴,靴帮子上镶着珍珠绿宝,分外豪奢。再看那少年,约摸十八九岁,一对刀削般飞将眉,一双寒气逼人的精光眸子,嘴唇擦的猩红。一身赤膊精肉白皙如玉,简直不像是在船上讨日子的人。一身白皮上后肩两肩好绣,依稀看来是恶虎搏龙,腾蛇乘云。
只见他腰间挂着绳镖钩锁,右手提着一把宽刃长刀,玄色刀背,精白的刀刃,赤红色的柄。刀穗上坠着琳琅珠玉。
一只杂毛花猫跳上这少年肩头,少年宠溺的摸了摸猫头,回身一绳镖,带钩儿的绳镖直接削下半面蛟钟前的右边儿耳朵。少年一手捏住那带血的耳朵,回头去喂停在肩头的猫。
钟前疼的撕心裂肺,却也是沉得住气的一方大枭。捂着耳朵,叩了一个响头:
“敢问小哥儿,是哪方英雄。钟某哪里得罪了各位。”
喂猫少年提了提嘴角,努了努嘴。
钟前的蛟船旁停了一只大船,大船那红木的栏杆,船舷上挂的红绿绸缎,简直像江南富贵人家停在江边的画舫。
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
这样的船,却竟然是用来打仗的斗舰战船。
却看那船帆上,不是纯色,却画着亭台楼阁,窈窕美人。
钟前摇摇头,说到:“那人是纵横长江的江贼,洞庭虽然油水多,可那人如何瞧得上这湖匪的勾当。你不可能是那人……”
赤膊少年哈哈一笑,从身后拿过一串拳头大的黄铜铃铛,系在腰间:“不挂这铃铛,你却不敢认我?”
钟前身子一抖:“你是……,你是那,锦帆贼,宁犴!”
少年提了提刀柄,一刀斩下那半面蛟脑袋。刀上挂的珠玉发出一阵悦耳脆响。
少年冷笑一声,仿佛在回答钟前:“正是。”
少年名叫宁犴,是长江上有名的江贼。手下八十来号儿郎,皆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人穿锦衣华服,头插雉尾。所乘战船也是无比豪奢,上挂锦帆,人称锦帆贼。所过之地,商甲人人主动进贡,寻求保护。锦帆贼每到一地,船靠岸后,都要用价值千金的上好丝绸绑住船,临行时又丢到岸里,花花绿绿的一片。以显其豪奢。
按说宁犴的娇狂性子,本不屑于找这半面蛟的麻烦。却是在半月前,半面蛟绑了洞庭畔大户孙老爷的女儿,不巧那孙小姐是个贞烈性子,为不污了身子,投了这洞庭湖。孙老爷膝下无子,将这女儿视为掌上明珠。这一去,几乎要了老人家半条命,孙老爷咬咬牙,变卖家财,黄金一千两,去请宁犴,来寻那半面蛟晦气。
锦帆贼性情皆是张狂,来去呼啸如风。一千两黄金确实不少,却也不值得宁犴亲自而来。原是因那孙老爷是世代行医的青囊世家,曾用自家独家金疮药救过宁犴船上的两名受伤兄弟。那二位受伤严重,其他医馆具是无解。却让孙老爷救了。当时孙老爷也没在意,当作普通伤者。该收的诊金也收了,却不想在宁犴那儿记下了这份香火情。
一千两黄金如数奉还,两天后,手刃半面蛟。杀了半面蛟满船,连蛟船也给沉了。做的是干净利落,洞庭上湖匪人人自危。
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宁犴少年成名,锦帆贼呼啸江上。却不想这次虽砍了半面蛟的头,也砍出了祸事。
半面蛟成名前乃是魔教不苦山的记名弟子,虽后来离开不苦山在洞庭当了湖匪,可所得银钱,一半都贡给了不苦山。不苦山也认这个外门弟子,只是所知人甚少。此次钟前出事,不苦山深觉面上无光,教主是个半大的女娃儿,虽年幼却在疯剑轩辕的协助下,重整魔教。平内乱,屠仇家。近年来在江湖上名气正盛。于是那女娃点了魔教赶命棋,去取了那宁犴性命。
大将,毒士,踩骨马;鬼相,妖车,修罗炮;死不回头五凶卒。
不苦山赶命棋,杀一人是这么些人,杀千人万人依然如此。
宁犴从出生开始,十三岁杀人,十五岁下长江,收八十锦衣儿郎。立锦帆贼,所乘战船名为锦绣琉璃舫,横行江里。配名刀水龙吟,砍下头颅无算,未逢敌手。
可今日,他却感到一阵无力。
只五名凶卒,杀得锦帆贼八十儿郎毫无还手之力。
看着身边人一个一个倒下,宁犴满身是伤。花绣已被血污沾满。恨得咬牙切齿,嘶吼一声,仿佛饿虎搏命,倒提名刀水龙吟,对着一名凶卒杀去。飞身跃起,一膝撞在凶卒脸上,将凶卒撞出一个踉跄,回身刀势凶狠,一刀劈下。那凶卒受了如此刀伤,已鲜血喷涌。却浑然不知,一把大枪直刺宁犴。
余下赶命棋仿佛看笑话一般看着宁犴,大将露出不耐烦的微笑,仿佛是嫌一只狗太过碍眼,指了指宁犴。
身边一名鬼相宛如幽冥恶鬼,身法缥缈,琢磨不透,一闪身到了宁犴面前,两只宽大袖子下一双利爪直撕宁犴。这时,一名锦帆贼冲出,提宁犴挡住鬼相,回身大喊:
大头领,跑……
一句话还未说完,被鬼相爪子透胸而过,直接被撕成两半……
宁犴从没有这样怕死过……,那些人不像是人,好似是地狱爬出的恶鬼。
原来,虽人常说江湖草莽。
可,深不可测的江湖,与浅显的草莽,还是有差别的。
宁犴下船,拼命的游,此时心里只有恐惧,却连头也不敢回。
游了不知多久,回头看。
赶命棋中的修罗炮,炮火冲天而起,好一艘琉璃舫,火光照亮了江面。
除宁犴外,锦帆贼八十余人,无一活着。
长江上再也没有见过那锦衣华服,高挂美人帆的锦帆贼。
朝阳已不见,只见长江暮。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如今,恐怕只剩一句:
目送归鸿。
尾记:
少年儿郎死。有人见那宁犴疯疯傻傻,痴痴呆呆的离开,不知去往何处。
约摸七年后,魔教船只在江上突遭横祸,常有一人一舟而来,杀人沉船。
只是一小舟,上面挂着一张惨白的船帆。
那人自称:白帆鬼。
有人说,看那人身上纹绣,与七年前不知所踪的宁犴相似。
可那人面容平静,丝毫没有宁犴那般少年狂。
却不知是不是他。
我也不知。
——郭荒虎
注:宁犴部分人设,取自三国时期吴国名将,甘宁,甘兴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