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有执念，只不过，有的是一件事，有的是一样东西，而有的是一个人罢了。

都说我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更倾向于我姑是一个执念太深的人。

从小到大，怎么看都觉得我姑和姑父不般配。

姑父高高的，黑黑的，满脸络腮胡，虎背熊腰，标准的糙汉子。我姑，娇小玲珑，身高只有姑父的三分之二，长得白净清秀，特别是她那对眉毛和那双眼睛，一笑一颦间尽是小女儿家的娇媚。

我们村的小孩都在背地里叫他们“美女与野兽”。

小时候，我曾问我妈我姑她怎么跟姑父结的婚，其实我的意思是，她怎么能跟这样一个人结婚呢，他们，实在不相称啊。

我妈说，你个小孩家家，懂啥呢？你姑父对你姑好着呢。

可我总觉得我姑她一点儿也不幸福。

我知道我妈说的我姑父对我姑好，指的是啥。

听说我姑自从结婚以来，没有做过饭，洗过碗，洗过衣服，家务活全都被姑父包了，十几年来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40几的人了，看起来永远20几岁的样子。姑父对她言听计从，有求必应。姑父那边的亲戚都说姑父哪是娶个媳妇吗，简直是养了一个老佛爷。我们这边的亲戚都说我姑嫁的好，尽管早早地没了公婆帮衬。

有好几次，我听到我妈跟我爸发牢骚:佳音买一双鞋的鞋够我买几双了！你妹一季儿买的衣服比我一年买的衣服还多！佳音是个女人，我也是个女人，人家佳音一年到头花在脸上的钱……

每次都被我爸喝住：行了！你别在那说些让佳音添堵的了！她心里的苦你懂吗？

她能有啥苦处？我妈不自觉地心虚起来。

我想我爸说的“心里的苦”，就是我认为的“不幸福”吧。当然我不敢去问我爸，更不敢去问我姑。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断断续续地从周围的人那里听来了我姑的故事。

我姑上中师那会儿跟她班里的一个同学好上了，临近毕业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们约好毕业后就结婚。

毕业后他们分到了一所乡村中学里教书。他教语文，我姑教音乐。三年过去了，他也没有提结婚的事。我姑明里暗里地提示他，可他就是装糊涂，对结婚只字不提。

眼看我姑到了二十三岁，婚期还没个准信儿，我奶奶这边蹲不住了。

心里想着，自家闺女要模样有模样，要工作有正经工作，尽管知道她有对象，提亲的还是络绎不绝。

但是，当初提亲的小伙儿们大都有了孩子了，这闺女还没成亲呢。

我奶奶就开始给我姑施加压力，天天对我姑旁敲侧击。我姑呢，说轻了，死不吭；说重了，就不吃饭，还是死不吭。

我奶奶气的不止一次的责骂我姑：你个鬼女子，你咋恁傻呢，人家这明明是不想跟你结婚，有了二心哪。人家是个男的，拖的起，可咱熬不住啊，你过了今年就二十四了！

一次两次，我姑听了也没觉得什么，后来她一寻思，感觉也不对，教育局的那个林教研员死皮赖脸的追求自己已经两年了，他是知道的。况且自己也经常对他抱怨姓林的死缠烂打，他好像并不生气。有次他居然说，姓林的以后有前途，真要跟了姓林的，他也能跟着沾沾光。听听这说的是啥话嘛。

我姑为此气的一个月没有跟他见面。

再次见到他，是他来她办公室送喜帖，他要结婚了。

我姑当时如五雷轰顶，坐在椅子上半天起不来。

其他老师都摇头说，小牛啊，我们都以为你知道小张跟林校长闺女的事呢，我们知道你跟小张的关系，还以为你们后来谈崩了，所以他跟小林老师处对象的事，我们也没敢在你跟前提。你看小张把这事整得……

我姑在眼泪中理了理她跟他的关系，他跟校长的女儿结婚了，教育局姓林的那个人，校长的儿子，在追求她。什么跟什么啊。她心乱如麻。

我姑开始茶饭不思，上课期间频频出错，课堂上情绪经常失控，校长自然知道原因，让教导主任转告她，近期不适合上班，可以回家去调整。

据说我姑在回家休整前去了张家讨说法，可是并没见到他本人，他妹妹接待了她。

在一次观摩课上，他幽默风趣的台风和玉树临风的身姿深深吸引了校长的女儿。不久她就主动追求起他来，尽管知道他有女朋友，但是她说只要他还没有结婚，他就是自由身，她就可以追求他，并暗示他，她爸是他学校的校长，可以让他走的更快，更远。如果拒绝她，就是在拒绝自己的大好前途。

他知道她爸爸的为人，如果真的惹了她，说不准自己的饭碗也难保。

他是家里省吃俭用，好不容易供出来的，他不能，也不敢丢了“铁饭碗”。他妥协了，但是他有个请求:她和她爸爸不能去为难他的“前女友”，他们一切从简，低调进行。

休假回来后，我姑再也没在学校里见到他，后来听说他被调到县教育局了。林校长每次见到她都笑盈盈的，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姓林的教研员成了她们学校的常驻教学督导，频繁的出现在校园里，她的课堂上，她的办公室里。司马昭之心，我姑反感至极。

用我姑的话说，林姓一家恶心到了她，她再也无法在那个学校呆下去了。但是，要求调到别的学校去，没有钱，没关系，想都别想。

我姑不顾家人反对，辞去了学校的工作，孤身去了省城打工。最后认识了开着一家西餐厅的我姑父。

姑父脾气极好，耐心更是一流，追了我姑6年，最终赢得了她的芳心。

打我记事起，姑父对我姑就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姑父他们为什么不要孩子。

有一次，姑姑姑父来我家过节，吃饭时，我当着全家人面前说:同学们都有兄弟姐妹，我却光杆司令一个，再不济我姑给我生个弟弟或妹妹也好啊。我姑听了，被饭呛的咳了起来，姑父愣了一下赶忙起身去给她倒水。我坐在爸妈中间，我爸随手给了我一巴掌，我“哇”的一声哭起来，我妈放下筷子拉着我离席，就这样，好好的一顿饭，在我的哭声里，姑姑的咳嗽中，奶奶的叹息里，结束了。

晚上，我听见我妈在为白天打我的事怪我爸。

“过分了啊，小孩又不懂事，你下手那么重。”

“还不都是你惯的，啥都由着他，这不，口无遮拦的。”

“小孩也没说错啊，哎，我也奇了怪，你说佳音大华他俩咋想的，又不是养不起，咋就不想着要个孩子呢。”

“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时你不是已经过门了吗？”

“……，你是说你妹还在想着那个姓张的？不死心？哎，我听说姓张的那个人离婚了呢。不会……”

“瞎想啥呢，佳音的性子有多拗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也不是不死心，大概是还没想开吧。”

“真羡慕佳音，找了大华这么好的老公，换了你，还不早鳖翻坛了。”

“你看你，睡吧，睡吧。”

从此，我再也没敢提弟弟妹妹的事。

我长大以后，我姑越发疼我，我想大概是她没有孩子的缘故吧。

有次我鼓起勇气问她，姑父对她那么好，为什么不跟姑父生个孩子。

她说，有些人一旦在你生命里经过，哪怕只是停留了一阵子，你却把他刻在了心里，而有的人尽管他陪了你一辈子，你却没有力气在心里再为他留个位置。你姑父是个好人，可是这些年来我总是把他想象成别人，我也曾想过跟他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可是一想到连生孩子这事我也会想到别人，就觉得对不起他，就这样一拖再拖，最后我也过了生孩子的年龄。

我姑这大半辈子，在我们亲戚当中算是过得很风光的了，然而，果然如我爸所讲，她心里的苦如海底暗礁，不深入海底，谁也无法看清。

其实，生活中大多数人的感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有的人能一笑而过，很快释然；有的人却心存执念，一辈子无法释怀。

但愿，你我都是第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