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游子来说,故乡上空的每一朵云,都是他们思乡的泪。而称的上故乡的,就是游子白日里翘望,梦里却经常回去的地方。那个被叫做松树庙的,上空的云朵,就是我的思念和泪滴所聚。
松树庙是我出生的地方,在当地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我一直没太明白,这个地方我的家乡,到底是因松树还是因为庙而出名。就像我一直都不太明白老婆饼,是因为老婆这个词语还是因为饼而出名。但我执着的以为,松树庙是因为松树而名扬四方。因为从记事起,我从未在这个松树庙里,看见供奉过任何神像,但这儿却一直称之为庙,我觉得是因为这棵富有神话色彩的松树的存在。松树庙地处低凹,村民多为孙姓,故又称孙家凹或孙凹里。关于这个名字,在我们老家还有一个歇后语,城门楼上挂尿盆——孙凹里(熏娃里)。松树庙我的家乡,分为五个小组。一组名为小村郭,叫小村的原因是它更像是一个台湾岛,离我们其他几个小组甚远,且居住人口多为郭姓,故称小村郭。二组名为庄子,在松树庙的南边,三四五组连在一起,统称孙凹里。五个小组地处一马平川,无论是路还是庄稼地,都笔直的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美景叠起,让人瞬间心旷神怡。真可谓是春来遍地麦苗绿,枝枝桃花压树低,梨花赛雪招蜂来,唯有桐花蝶相依。我们这几个村子,村村相连,血脉相通。记忆中这儿一直是风调雨顺的,我们这块一直是靠天吃饭,所以在祖祖辈辈的心里,这儿就是金不换的风水宝地,老人总是对我们说:“ 娃呀,咱这松树庙人杰地灵,藏着福呢!”
说起松树庙里的松树在老辈人的嘴里,还是相当有来头的。记着我小的时候,村子里最老的爷爷说, 他爷爷的爷爷的时候传说,这个松树是一个白胡子老头,推了个车子运来的,栽在了我们村子的这个庙里,还有一块圆形的大石头,被砌在了松树西边的那个台阶上。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代人,这颗松树顶天立地苍翠欲滴,不仅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几乎用它的枝干荫护了整个院子,每一片叶子似乎都承载了一个故事,叙说着一代又一代人的酸甜苦辣。每一颗松塔就像一座丰碑,记录了祖祖辈辈守护这片土地,并在这片土地上挥洒汗珠的英勇伟绩。每一个枝干的扩散与延伸,如同我们这些子孙们的成长与离开,枝枝丫丫的连在一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各自生长,又相互牵挂惦记。 让我们不管离家多远,只要谈起松树庙,都会深情的谈起过去,谈起与它有关的所有记忆。谈起妈妈长期劳作后变得粗糙的手指,谈起爸爸敲打我们时用的,纪晓岚同款的长长的旱烟袋,谈起院子里各种不用喷洒任何农药的时令蔬菜,谈起屋后不用吃带有添加剂的饲料,却很快乐成长的鸡群鸭群。
记得在我六七岁刚能记起事的时候,这棵松树就要六七个成人,手拉手才能把他围起来。松树庙也是我们整个村庄的小学殿堂,从学前班到五年级都要在这度过。每天早上天还不太亮的时候,我们就会成群结队的到达学校,蹲在松树下用手在地上摸,我们不曾劳作的小手能在地上轻而易举的辨别出,那个是松子那个是小石子。因为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练就了这套摸黑识别的技能,毕竟在那些岁月里,在松树下捡拾松子,是一项既有趣又有味的事情,娱乐与解馋两全其美,这个松树上所生长的松子是我们这些小人们,魂牵梦萦的美味。不仅如此,而且在以后的很多年里,这件事都是我和小伙伴们,从不曾有过分歧的娱乐大事件。冬天的时候,我们也会捡一些松枝,点亮了看书或当火把用照明,火苗处的滋滋声听起来特别的喜庆,散发着松枝清香的味道,而这种亲切的味道,总会让我们想起妈妈头上黑亮的梳发油。只是,松树挺拔依旧,母亲和父亲却已不在年轻,看似温柔的岁月在他们的额头深深的刻下了沟壑。背在身后的双手,好似要护住自己驮着的腰,白发夹杂在黑发中间,不仅非常的刺眼,更刺慌我们的心,看着日益沧桑的老父亲和老母亲,让我们远离家乡的心,一次又一次的在犹豫和徘徊中折回。鸟飞返乡,兔走归窟,何况我们松树庙的子孙。
记着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当时在大队部做饲养员,和松树庙只有一墙之隔,课间的时间我总能在父亲那边吃到烤的有黄又干的白馒头,甚至只有在这吃,我才会觉得理由十分正当,因为是父亲给我的,而不是我自己拿的。家里粮食紧缺的缘故,只有给我和父亲才吃白馒头,因为父亲是家里的一家之主,自然是受之无愧,而我可能是因为年龄太小的缘故吧。但让我疑惑不解的是,母亲每次哪为数不多的白馒头,我却从未吃到见底过,总是能顺利的和下一次愉快对接,直到有一次帮父亲拿装馒头的布兜时,我才明白,父亲从未吃过一家之主待遇的白馒头。在父亲的心里觉得,他的女儿吃了比他自己吃更让他开心,只是他的女儿长大后才明白,小时候总觉得去父亲上班的地方拿白馒头,是多么理直气壮的理由啊。
后来包产到户,农民生活也富裕起来了。周边的村子有人办红白喜事的时候,总会叫来放映队来放电影,我们都会自带小板凳去看,因为当时我年龄很小,看不了几分钟就会睡着,要被大人抱回来,所以哥哥姐姐总是想尽办法的甩掉我这个小包袱。每次这种时候,父亲总会把我叫到一边去说: “我娃不去,和爸待在家里。爸给你烙油馍(类似于现在卖的那种千层饼)吃。你不要告诉他们,就咋俩吃,不给他们吃。” 我觉得看电影无望,便应允了父亲,而且关于油馍这件事,我一直在哥哥和姐姐面前守口如瓶。后来有一次早上起床去学校,看见案板上扣了个洋瓷盆子,我拿起一看,里面放的都是油馍,瞬间优越感荡然无存,甚至为自己一直以来,坚定的保守这个秘密而感到羞耻。后来也渐渐明白,父亲只是为了让我的心里不要有太大的落差,才用这种方式让我的情绪慢慢的着陆。何况哥哥姐姐和我,在爸爸的心里自然是手心手背,他怎么可能厚此薄彼呢!
记得我上小学四年级的六一儿童节,学校组织表演节目,我的节目是朗诵《小马过河》,就在这个松树下,在飘荡的风雨中,一个稚嫩的声音朗读着: “ 小马和妈妈又一次来到河边,妈妈这回让小马自己去试探一下河水有多深。小马小心地 试探着,一步一步地淌过了河。噢,他明白了,河水既没有牛伯伯说的那么浅,也没有小松 鼠说的那么深。只有自己亲自试过才知道。”只是我不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被这棵,古老而充满传说的松树所庇护,因为他在此后的电闪雷鸣中,用一声震天的巨响,与我们做了最后的告别。他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收敛了他睿智的眼神,伸出无力的双臂,带着万分的不舍离开了,他的子子孙孙们。在松树的四周,一边是学校的大门,一边是上课的教室,一边是老师的办公室,这颗松树充满灵性的倒在了,那块石头砌在的那个台阶上,台阶下面就是我们空旷的操场。没有造成任何的损失和人员伤亡,而且不偏不倚的砸在了那块石头上,将那块砌台阶的石头,砸成了碎块。村里的老人说,这是哪个白胡子仙人要带走他曾经带来的两件东西,一颗松树和一块石头。这个流传了好多年的故事,似乎被画上了句号。
后来父亲母亲相继仙世,我也因结婚生子远离了家乡,为了生活终日奔忙,那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路,在我的心中也变得越来越长。乡愁也如那离去的老松树,爸爸的“谎言”,都在岁月的缝隙中,慢慢的渗进了我的骨头,偶尔的时候我也会让它们在文字里栖身,像晾晒心爱的嫁衣一样,轻拿轻放,不许他人染指。只是,多年以后,曾美名远扬的松树庙,是不是还有人像我一样,把它在心底珍藏,从不曾忘!
红酒半杯: 一个喜欢用文字暖心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