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东都洛阳。
清晨,冬日最后的寒意盘旋在王城北宫的砖瓦之上,白濛如霜雪。这座在东汉旧址上修建的宫殿正对着一条极长的主街,太极殿居中,东堂、西堂左右并列,肃穆的黑瓦灰墙,像是忠诚的卫士,又像是陪葬的墓俑。
冷风顺着主街的青石板卷进太极殿内,金座上的老人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衣襟,可刺骨的冰寒还是包裹着他,这让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的大军驻扎在冀州黎阳,黄河北岸的寒风如刀子般割得人面颊生疼,夜里躺下的时候,棉被好似霜雪,枕头却似冰块。
然而最后他还是赢了,赢过了恶劣的天气,赢过了强大的对手。官渡之战只是他传奇一生的精彩开始,那时候的自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胸怀天地,无尽的雄才伟略足够他纵横南北,荡平乱世!老人想到这里,因连日失眠而枯燥开裂的嘴角居然还浮起了一丝笑意,只不过这张苍老的笑脸在这间空荡的太极殿里还是显得如此寂寥。
“王上,昨日太尉已将王上之梦告知臣下,依臣愚见,禄马之相确为吉兆,王上只需安心静养,不日必可痊愈。”在殿下躬身作揖的同样是个老人,他的脸颊清癯狭长,说话时眼角微微上扬,深藏着难以言说的精明。
“孤累了,仲达。”金座上的老人摆摆手,示意殿下唯一的臣子上前。他声音听起来极其虚弱,仿佛风中摇摆的残烛。
缓缓踏上作龙盘状的黑玉石阶,殿下老人的步伐隐忍而谨慎。而他的一生却也正如这迟缓的步伐般,处处包含着莫大的隐忍。
“王上……”
距离金座五步,仲达停下,再次作揖。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却在瞬息发生,金座之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蓦地双目圆睁,一步冲至仲达身前,双臂大张,犹如探爪擒龙般紧扼住了后者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可孤还没有死!孤倒要看看,你们这‘三匹马’,谁能咬断孤的脖子!!”老人声若虎啸,双臂间爆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仲达的呼吸在瞬间就被完全切断,他的脸涨成了肝红色,可他的思维却依旧无比清晰——
昨夜太尉贾诩来到他府上,说王上夜里又梦见三马同食一槽,上一次此梦出现准确的预示了西凉马腾父子作乱,而这一次,贾诩却只推说为禄马之相,乃吉兆。太尉是何等精明的人物,王上此梦无论真假,其意指都已非常明显,朝中势力过分膨胀的司马家族已成为曹氏集团无法解决的隐患,贾诩必须要在这关键时刻于二者间做出一个选择。
(他选择了我,可我却太大意了……)
因窒息而产生的晕眩一度中断了仲达的思维,他努力睁眼,向下看,高高在上的金座从未离他如此之近,也从未显得如此模糊。
“这……就是‘星命’?”
艰难的吐出五个字,仲达这才发现在生死间走了一圈的自己居然可以呼吸了。紧扼着自己的双手在松开,老人那如潮涨般爆发的力量却也正如潮落般瞬息消失无影。
“统御反制天纵,这才是真正的星命……”老人颓唐地跌坐了下去,他的生命之烛在这次短暂的燃烧之后终于走到了尽头,“百年的时间,就是为了让我们验证这一点么……”
仲达匍匐于地,大口大口的喘息。老人的话听在他耳里,却比刚刚那生死交替的一瞬间更让他感到惊恐。“那个人”不是保证过只有自己一人知道“皇极星”的存在么?为何他曹孟德却说出了“统御反制天纵”这一惊人真相!?
“不……不能这样,孤看到了‘那个地方’,很空,什么都没有,孤不能回去!”老人的话语仍在继续,他的神情变得痴迷起来,犹如梦呓般的语句无人能懂,“孤的嘱咐他们会照办么……一百年,一千年,一定要选出一个人来!那个人!他要守护天纵,校正星轨!天下太平,对……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
狂风呼啸,正殿的大门被吹开,一片门窗“噼啪”作响,仿佛妖孽作祟般让本就空荡的大殿显得更加阴森恐怖。君臣二人一个仰躺,一个匍匐,不到半步的间隔成了他们这一生最后的距离。
翌日,魏武王曹操甍,葬于高陵;249年,曹魏重臣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控制了曹魏大权;265年,司马昭之子司马炎废黜曹魏皇帝曹奂而称帝,建立晋朝,史称西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