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真正投入爱情的人都那么奋不顾身?日月星辰都会改变,爱情也终究会消亡。怨憎会,爱别离。世上是难得有恒久不变的爱情的,不是因为天灾,便是因为人祸,就算避开了天灾人祸,也避不过人性的贪新忘旧。
董笑嫣面色潮红,在冰冷的地板上躺成一个细长的“大”字。眼前的情景勾起他久远的恐惧,他头皮发麻,心突突狂跳,脚步虚浮地扑过去,第一件事竟是探她鼻息。当那温热的气流汩汩从指间划过,他无力地坐到躺到地上,泪水沿着眼角漫溢不止。他多害怕,她也会突然离他而去。
15年了,整整15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淡忘了那种入骨入髓的疼痛,原来,那不过是潜藏在意识深处,一经触发,便卷土重来。
他强撑着起来,将她打横抱起。这下,他真的见识了什么叫作烂醉如泥。她整个人都软趴趴的,他抱起来她时,她双手自然垂直下挂,随着他的移动一晃再一晃,全然没了自主意识。若不是少女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源源不断地穿过过来,他真会有种恍惚抱着尸体的错觉。
他轻轻地将她安放在沙发上,自己就半蹲在她身边。他记得自己也曾这样守在她身侧,那时她爸爸身陷囹圄。只是,那时她心底怨他,横竖不看他,兀自管自己生闷气。而此时,她恬静地安睡着。皮肤细腻粉嫩,肥嘟嘟的脸蛋有种异样的可爱轮廓。那双总是扑闪的大眼睛,此刻安详地闭着,浓密的睫毛投下深深的暗影,宛如休憩的蝴蝶。唯有嘴巴,时不时地咧一下,似笑非笑。
印象中,见过的醉酒者不是疯言疯语,就是呕吐不止,而他的小丫头却安静如熟睡的天使。
许子峰静静地看着她,欢喜而安心。他忍不住伸手轻抚她脸颊,她眉头紧了紧,他倏地将手抽回来。
只是,她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呢?为了叫他过来?他若不过来怎么办?是否每个女人面对爱情,都会这么疯狂?甚至,甚至不惜伤害自己?
“为什么要和女人扯一起呢?女人是没有理智的。她们要需要呵护,需要你负责任,否则就伤人伤己。”少年望着着他,眼神里有几许伤感,几许淡漠,“我们不需要女人。女人是绝情的,无知的,懦弱的。”
那是多年前沈知谦说的话。
女人到底是什么呢?许子峰有些迷惑。如果依据他的生活经验和工作经验,她给女人下的定义是,女人是一种渴望与男人建立良好关系而不得的动物。他所接诊的女性来访者,八成以上是因婚恋受挫。
爱情,真的会是女人的全世界吗?抑或是,每个真正投入爱情的人都那么奋不顾身?日月星辰都会改变,爱情也终究会消亡。怨憎会,爱别离。世上是难得有恒久不变的爱情的,不是因为天灾,便是因为人祸,就算避开了天灾人祸,也避不过人性的贪新忘旧。然而,即便看过那么多惨痛的爱情悲剧,人类对于爱情依然完全无法免疫。
许子峰凝望着董笑嫣安睡的面庞,似乎懂得了母亲当初的抉择。
卓颖知道,她这辈子是不可以再和宋华宇在一起了。这样的深情,她担负不起。然而,她同样清楚退婚意味着什么。她甚至不敢细想父母的愤怒,更不敢想象宋伯父失望痛心的样子。若迈出这一步,她非但会失去宋华宇的精心呵护,甚至会失去整个世界。
不是不恐慌的,不是不犹豫的,毕竟,她就是典型的温室花朵,从不曾经历风雨。然而,有些事情,终究是不能逃避的。
在多年以后,卓颖自己也不确定,若不是许明哲及时出现,她是否有勇气取消婚约。
许明哲最终还是来了。他看起来消瘦了许多,神色有几许憔悴,嘴唇微微泛白。
卓颖猝不及防地撞见他,本能地转身就走。许明哲拉住她,动作不算粗鲁蛮横,却力道十足,她挣扎不得。
依然是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小房间。在这儿,她经历了女孩到女人的蜕变。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坏蛋……”她已痛哭失声,连日来的纠结、疑惑、痛心,还有隐隐的期待,此刻都化成委屈的泪水,“都怪你……都怪你……”她费力挣扎,几乎拉得他一个踉跄。
他所幸将她压进怀里:“都是我的错,我道歉。我该早点来。我不该丢你一个人应付复杂的局面……”
“你又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做那种事?”她抬起头,怨愤地望向她。
“我想明白了,我会对你负责。你回不到你原来的生活,我可以给你新的生活。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过得幸福。”他捧起她的脸,“相信我。”
她怔怔地望着他,泪水依然汩汩而流。但她非常清晰地感受到碎裂缺失的心正逐渐变得圆满。她绝望地发现,他是她的劫。唯有他可以让她的伤不药而愈,也唯有他,可以让她感受到体内蓬勃的生命力。
他的吻热烈而疯狂,让她无法呼吸。感觉到他身体异样的变化,她血气上涌,费力将他推开。
“你放开我!你根本不爱我,你不过是想要占有我。”她脑海里闪现出他讲起自己女朋友时的沉醉模样,突然开始厌弃自己,她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
“是啊,我就是为了占有你!”他无视她惊诧绝望而愤怒的目光,粗暴地将她扯回怀里,把脸埋在她的秀发中,“我就是为了占有你,让你永远属于我,永远不让你离开我!”
她怀着最复杂的心绪与他缠绵,有羞涩,有罪恶,有怨愤,有不计后果的决然……然而,这一切只带给她加倍的刺激和欢愉。她的喘息和呻吟那样肆无忌荡,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和羞愧。她觉得自己在堕落。可是,哪怕堕入深渊,堕入地狱,那又如何?
他抱着她,捋着她的秀发,良久,沉声问:“你的婚事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解决。”她的声音充满着不确定。
“我陪你去。有任何事情,我都陪你承担。”
望着他严肃认真的神色,她摇摇头:“不用。”估计他一出现,爸爸就会把他往死里揍。有些事情,终究要独自面对。
可是,她如何敢再去面对宋华宇?她实在无法再对他说出绝情的话。那么,就只有躲在文字背后道歉和忏悔。她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眼泪“啪嗒啪嗒”地直掉,濡湿信纸,弄花字迹。过往的种种放电影一般在脑子里过滤,那个最最疼她的华宇哥哥,帮她写作业,带她溜出去疯玩,种她最喜欢的花,忍受她各种无理取闹……
千言万语,都写不尽她的感激和歉疚;片语只言,都不能稍有流露她的依恋和不舍。她最终扶额痛哭。涕泗横流之际,又忍不住鄙夷自己的矫情,是她在抛弃他,为什么搞得自己被甩了一般。
折腾一夜,她只写一句话,也是最关键的一句话:华宇,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她将纸条折好,放进衣袋里。宋华宇还是经常来,在楼下与爸妈谈笑自若,而到了她房里,两人总是尴尬地沉默。空气凝重,连呼吸都吃力。
他经常是默默坐一会儿,在那一页又一页地翻书,约莫半小时,就起身告别。这半小时,对两人而言都特别漫长。她知道,他是不想让爸妈看出异样,他依然在等着她最后的决定。
这一天,他走出门口时,感觉到她急切地追上来。他心底涌起希望的惊喜,含笑转身,还未及细看她面容,她已将东西塞进他手里,然后迅速将门关上。他被隔在门外,感觉两人之间有着万水千山的距离。咫尺天涯,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他颤抖地摊开那张反复折叠的纸条,上面的字赫然入目。他的胸口急促抽搐起来,有种要呕吐的冲动。好像,放肆地呕吐一回,可以释放心里所有的悲哀。他跑进卫生间,但只是干呕,心肝脾肺肾似乎即刻会倾口而出,然只呕出些涎水。
什么是真正的伤?不见伤痕,却已五内俱焚。
“华宇,华宇,你怎么了?”屋外,是准岳母焦灼的询问。
他打开水龙头,捧上冷水泼自己的脸。唯有这种冰冷,可以稍稍冻住内心翻涌不息的悲哀,还有,他刻意忽视的愤怒和不甘。
“阿姨,我没事。”他努力让声音显得正常。
“颖颖,颖颖,华宇不舒服,你拿些感冒药下来。”
卓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打寒战。他看了,他看了。
宋华宇迅速打开门,白着一张脸,头发湿漉漉的:“阿姨,我先走了。”他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华宇,华宇……”卓妈妈的呼喊被关在门里。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她不得其解。让她始料未及的事,当天下午,宋向军就怒气冲冲地拎着宋华宇来负荆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