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老还童(发表庆云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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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寒风呼呼地啸喊着,把窗户吹得夸夸做响,好像谁在用手使劲摇晃栏杆。我一个人住在这阴森森的二楼,四面敞风的小院投下来树影,总是不怀好意直愣愣地盯着我。

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快要入睡。谁知刚睡着就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猛地打开灯,在客厅察看一番,声音又消失了。等了许久没有声音,复去躺下。谁知不一会又絮絮索索响起。这该死的老鼠!也太不把我当人看了!我悄悄摸到一本书,悄无声息地摸到开关,猛然打开,可是声音又消失了。

难道是小偷?我的心开始不听使唤,狂跳起来!咚咚咚!!!怎么办?该死的男人又不在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荒郊野外的郊区,这么大的小院,我要不要喊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见?

我鼓起勇气,拿起一本厚厚书,摸索着又走出来四处张望。什么也没有,正打算回房,眼角余光在右边的斗室顺便看了一眼。啊啊啊!!!天啦,墙上贴着一个半人型的阴暗黑影!我差点尖叫出声!我“刷”地一下打开大灯,才发现一个干瘪的老太太不声不响地坐在床上,满头白发,黧黑的两颊和眼睛深陷下去,直愣愣的瞪着你,嘴里的牙齿全落光了,满脸深深的皱纹和衣服皱褶连成一片。一双粗糙的手爬满了一条条紫色蚯蚓似的血管,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像是记载着她百年来的千辛万苦。

我的妈呀,人吓人,吓死人!吓死我了!这谁啊!怎么我嫁过来没人说啊?

我壮起胆子,问这老太太,老太太倒是有问必答,但是我是一句也没听清楚,这嘟嘟囔囔的地方话我是真心听不懂啊啊啊!

怀着闹心的疑问,我又翻来覆去一百回,足足排了一千只羊,终于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起床,连滚带爬的奔到新婆婆的房间,问问这可怕的老太太来历。

婆婆听我咕咕呱呱的述完,笑了:“你刚嫁过来,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你说,这是我91岁的老亲妈,她现在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你不用管她。”

我一头冷汗淩淩而下,心中不禁暗自嘀咕:“拔根灯笼草,说得倒轻巧,感情不是你和她住一个屋啊?”这天天三更半夜的又拉抽屉又叠被子,还反反复复打包行李,搁谁睡得安稳啊?

等到老公几天后下班回家,我迫不及待冲上前,诉起苦来:“我说小黑啊,你家老外婆到底为啥?天天半夜打包行李,拉抽屉,你一去她就像剪影一样贴墙上一动不动!她一口乡音我又听不懂,搞死人啊!”

老公像摸小猫一样摸摸我的头发,笑眯眯的说:“没事,老外婆老人痴呆了是这样,她是惦记着回家呢!就是偶尔清醒,她觉得连累了我们,也还是闹着要回娘家,你安慰她几句就好了!”即使住在自家亲女的屋里,老外婆九十多岁的高龄,只要清醒,也不愿给子女增加一点麻烦,心心念念着回到老家。可是时事变换,百年前贫墉的土地早就旧貌换了新颜,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那里再能找她旧时的记忆?

说起来老外婆的命真是可怜,作为一个标准贫苦农民的后代,1917年6月21日她在南郊区和平乡呱呱落地,才1岁她的妈妈就忽得疾病撒手而去,由七八十岁的老奶奶拉扯着,也算过了顺遂的几年。可是好日子没有过多久,三岁时父亲又结婚了,来了后妈。后妈脾气暴躁,总是不给饭食,非打即骂,老外婆就像黄土地的小白菜,泪水泡在黄连里,啃啃巴巴的好不容易长大成人。

十五岁那年,又被父母包办婚姻,嫁给了一户大全英十几岁的农户,从此开始了艰苦困难的一生。

在万恶的旧社会,小小童养媳是不当做人来看的,婆家也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十几岁的全英就起早贪黑,受尽剥削压迫。老外婆白天下地种田锄草,晚上织布纺线,洗衣做饭,吃着小碗的饭干着牛一样的活,仍然饥寒交迫。可是乐观的全英老太太仍然相信,生活总有一天会好起来。

可是苍天却给了她一次次考验,磨练着这个女人的意志。1937年爆发了抗日战争,日本鬼子占领了老外婆的家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动荡的社会,每天饱受战争炮火之苦,更有贫困饥饿的煎熬,有家不能回,有地不能种,在提心吊胆中东奔西逃老外婆没过一天的好日子。

抗日战争胜利后,又开始饱受国民党内战的苦难,好不容易迎来了1949年的解放战争,老外婆终于见到了光明,和天下受苦的人一样,“翻身农奴把歌唱”分了土地,但那个把她当牛当马半辈子的丈夫却又病死,留下一对女儿和一贫如洗的破屋。

或许,苍天都觉得对一个善良的女子太残忍,32岁那年全英老太太迎来了她的第一个春天,一个勤劳善良的陕西汉子闯到这古老的城市,作为散落的国民党军人不想离开自己的祖国,逃到随县扎下了根。全英的忠厚老实,勤扒苦做,介绍人诚恳的一段介绍,让他深深怜惜这个苦难的女人,居然豪不嫌弃地结为连理。

他们共同努力,让一家人的生活逐步开始改善,老外婆第一次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谁知好日子没有几年,又遇到了1954年的洪水爆发,房屋倒塌,庄稼都被冲走,生活再次没有着落。

在党组织的关怀下,县政府送来了12块钱,150斤粮票,老外婆安心扎下根基,他们度过了这艰难的岁月。

就这样,生于1917老外婆见证了百年历史变迁,含辛茹苦养大了四个孩子,三个姐妹从小受到母亲言传身教的影响,一个个吃苦耐劳,尊老爱幼,友爱乡邻,得到了大家的一致称赞。

八十多岁的时候,老外婆痛失老伴,从此她总是默默的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木讷寡言,就像一道暗影投射在地上。没多久她就得了老人痴呆,我们总以为这是个无知无觉的毛病。但是仔细想想,100岁的老外婆只是返老还童罢了。其实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儿时的记忆。

大家都知道老外婆已经没有记性,偶尔也去逗着她玩,“妈耶妈耶,您老还蛮年轻啊,今年年纪不小了啊?有快四五十岁哦?”老外婆掰着手指很得意的看着老姨爹,“你个糊涂东西,一个岁数都算不到,那只有那点年纪,我都快百把岁了哟!”

再或有客人来,也爱逗弄老外婆,“老家家,你的姑娘没给你好吃的啊?怎么饿得这么瘦?”老外婆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左手拿着蛋糕,右手端起牛奶,顺手就往衣襟里一塞,垂下眼睛,羞涩地用没有牙的瘪嘴一笑,“吃过了,吃了好几餐,不晓得有没有木事好吃的藏起来没给我不,我留点给我家华华吃。”有时候或者说“外孙媳妇来了呀,我认得你,你不要走,多陪我说说话,我叫我妈在屋里给你弄好吃的。”逗的大家一乐。

几岁小小重外孙也常常爱找老外婆,“老家家,下楼来,陪我一起玩积木!”97岁的老家家颤颤巍巍地慢慢摸下床,她个儿不高,弯着驼背,只有3寸长小脚慢腾腾的走下楼来。搬起小凳,笑眯眯的唠叨着家常,骨瘦如柴鸡爪般的手却不停翻弄着积木,一大一小蹲在地上,投下了两个长长的认真投影。

每次春夏老家人割麦子时候,勤劳的老外婆就抓住婆婆不放,说“你把我送回去,我要回去割麦子,把被子洗一下,棉花又要薅草。”六十多的婆婆安慰她,“现在那有麦子收?你老了,要好好休息。”可是老外婆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她的一亩三分地,在屋子里不安地不停走来走去,一会趁不注意,就跑到外面去,让人着急。

即使过了将近百年,什么都不记得的她,还是把勤劳刻在骨子里,什么都已忘记,却不可以忘记勤力劳动和看护孩子。

但家里人感到很苦恼,只要不注意,老外婆就爱往外跑,跑出去,十里八乡的,怎么好找?

每每总是这时候善良的老外婆一扬头,“哎呀,我屋里房子好的很,又大又宽,你叫我总住这不行啊,我要回自己屋去,我屋前还养了八只鸡,不晓得被人家捉走了没有?叫我家姑娘去捉回来给你们吃。”

从饥饿的死亡线上几度挣扎回来的人,饥饿,成为了她生命中刻骨铭心的记忆,但不论怎样的时候作为母亲她都无法忘记她的孩子,哪怕她什么都不记得。看看老外婆不足三尺的身躯下,至今还裹着三寸的金莲。一双美轮美奂的三寸绣鞋里,你们可见过包裹的三角形骨头?老外婆的脚已经完全看不见五指,只有隐约的二指可见,干枯薄薄的皮肤裹着青筋暴起的脉络撑起了三角形的脚骨,弯下来紧贴着脚掌的脚趾头,像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露出来让人一看不寒而栗!

这万恶的旧社会,对旧时的妇女,是何等摧残!看看我们,柔软的皮革做成的各种精美皮鞋下,白嫩润滑的小脚上缀着一只只粉红小贝壳似的小脚趾,就可以感受到现时的幸福。

不知怎么心里想想顿时觉得咯得慌,就像一块玻璃插在柔软的心脏,不明白这苦痛究竟是谁的错。

慢慢地,老外婆生活开始不能自理,子女们合力把她送到了养老院,单间,空调,专人做饭,一辈子没有过的好日子似乎来临了。老外婆却丝毫不在意,总是闹着要回家。每每大家去探望,护士就会向家人痛诉,老人家虽说年龄大了,但是力气也不小,每次服务员帮老人家洗漱,老外婆就会使劲又掐又咬,护理人员很是无奈,每每总是投诉。六七十岁的二姨妈牵着老外婆的手讲理,“妈,你看人家给你洗得多不容易,弄的干干净净多好啊,你干嘛掐人家咬人家啊?你这是没牙,要是有牙人家还不咬垮皮啊?”

99岁的老外婆羞涩地捏捏衣角,连连摇手:“我掐着玩的,我又没使劲,我有姑娘,我不要住这。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我要跟你们一起回家,回家好。”

我们只要去探望,常常拉着婆婆闹着,“我脑袋疼,我要回自己屋去,你们让我回去,我要去找我奶奶帮我治。”让大家头疼不已,无可奈何。

现在随着一个接一个亲人匆匆离开,101岁的老外婆终于脱离了她的苦难,可以真的和家人团聚了。这次,老外婆真的走了,不再是短刹的离别,这一走,即将永别。

平时忙碌的四个子女们和亲戚子女都从四面八方急急赶来,开始了讲究的丧仪。

随州古称“汉东之国”,以“古、奇、美、新”而著称,为全国历史文化名城。殡葬习俗文化源远流长,数万年前就有了一定的丧葬形式。由于人们对图腾的崇拜,对魂灵的崇拜,沿着这条线发展到“厚葬薄养”的传统习俗。据史籍记载和国内外专家学者考证,华夏始祖炎帝神农氏就诞生在随州烈山(厉山镇),随州烈山已成为海内外炎黄子孙寻根问祖的圣地。

平常赡养时推三阻四的其它几个子女现在就只能眼巴巴守在老人身边,再不敢说太忙推脱不来。在随州传统习俗里,你可以不养,却不可以不送终,否则这大不孝传出所有人都会指着你的脊梁骨痛骂,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老外婆已经几天没能进食了,浑浊的眼睛艰难地转来转去,依依不舍的看着每一个孩子。瘦骨嶙峋的手直直伸向一个未知的方向,是那么用力那么无力,我悄悄地抬起头来,看着她凹陷的嘴唇,老外婆的脸更惨淡更白了。

不知道她是想家,还是想摸摸她一生为之付出了几代的孩子们。终于,在亲属们的守护下老外婆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刻。一直低低缀泣,低气压许久的亲朋好友和在场子女一见老外婆断气,赶紧烧落气纸,一个个放声大哭,好像真的很伤心......

老外婆的女儿们哭,儿媳妇哭,如亡者是男性,还有其妻哭,这种哭叫“哭丧”。

随州哭丧有三种,一是在老外婆刚刚断气时的哭,二是在老外婆入殓时的哭,三是在亲朋好友来吊唁时的哭。

还有两层意思:一是表示哀悼和悲痛;二是以哭声惊动左邻右舍,表示其家死了人,人家就会闻声而至,表示对老外婆的哀悼和对生者的安慰,也叫为老人送终。

我们本地如果有丧事,过世后的人会直接送到殡仪馆,举行追悼会,然后将骨灰带回家或墓地供起来,最多一路热热闹闹放个鞭炮,请个乐队在去火葬场的路上吹奏。

但随州几天传统葬礼下来,折腾得我是累死累活,两只黑色熊猫大眼圈,眼皮得用牙签撑!我都不敢偷懒啊,不过这丧仪也让我叹为观止,不得不记录一下这场奇异的经历。

老外婆和我们永远隔绝了,终于被一纸冰棺悠悠送回了生她养她,一生念念不忘的土地。她被移到正屋明间的灵床上,置于床板或草铺上,头向下方,脸盖黄裱纸。这停尸仪式叫做"挺丧"。

我悄悄看着老外婆没有灵魂地躺在那里。板下点长明灯,设牢盆(即泥糊盆),烧纸及纸人,又扎纸台插于门外树上。

灵堂庄严肃穆。几个男性亲戚首先是将棺材放在灵堂正中偏右,婆婆在棺材前设了灵台,灵台上放着老外婆的遗像,灵台与孝堂之间用白布帐曼隔开,帐曼上有亲属送的挽联,两边摆满花圈。

入殓时,所有家属和亲朋好友都拿着三支清香,上香后磕头烧纸,表示为死者上路送行。灵堂里准备了一个竹筛子放在死者前方的灵台上,上面放着秤和衣服。为老外婆穿衣的人从筛子中取出秤,再把衣服用白布带系好。接下来五爹为老外婆穿衣。但因老外婆身体已经僵硬,如一件一件地为老外婆穿那是十分费事的。死者的寿衣一般由长子穿,老外婆没有亲儿子,只有一个亲戚家养不活的儿子,送她做了干儿子。最后由干儿子把它一件一件地套起来,然后由公公抱头抱脚,并喊一声“起”,趁尸体稍微抬起时,由三妈把衣服塞到老外婆的身底下,然后把老外婆的手放进衣袖管,衣服向上提到位。上衣穿好,裤子从下往上地套上去就行。

为老外婆穿的衣服一定要逢单数,如五件、七件或九件。再就是不能有纽扣,迷信说法有了纽扣就表示在世时与人结下的仇恨到来世也不能化解掉,因此老外婆衣服的所有纽扣在穿衣服时都要剪掉,即使贴身衣服的纽扣也要剪掉,我们的衣服也都剪掉一个边角。老外婆所穿的衣服都没有纽扣,上衣贴身也是靠一根用七根蓝线拧成一股系在老外婆身上,这股蓝线系在老外婆身上也不能打结的。

接着为老外婆沐浴,由干儿子为老外婆买水,他带了重孝到河边或者门口池塘去向所谓的河神买水,买水时要向河神祈祷,并还要付钱,旧时付钱都是向河里掷几枚铜板,现在买水就是向河里掷几个硬币,或者点三根香后烧三扎草纸。回来后先为老外婆洗脸,洗脸时讲究按顺时针方向擦三转,前后各擦3次。然后梳头由媳妇拿一只木梳,跪在老外婆的头边,往后梳三下,梳完用力把木梳在棺材盖上敲断后扔掉,表示子孙后代发财。

入殓:老外婆冰棺外套了一个实木棺材,棺底铺香末,末上垫纸,用黄纸钱包石灰包,用黄纸钱包草木灰包,准备好垫背铜钱七枚。一般选择康熙通宝、顺治通宝,或者更古老的钱币,总之越古越好,还有大量的纸钱来拥紧老外婆。这些垫背钱表示老外婆到了阴间有钱用,当然是不是真钱我就不知道了。

入殓开始,先在棺材底部铺一层石灰包,一层灰包,然后放上一层纸钱,再把老外婆的垫被铺上,并在垫被上按前四后三的北斗七星图案垫上七枚垫背铜钱。接下来,主持人用二片瓦垫在棺材里当枕头,脚垫2块砖,口中含铜钱。以前有钱有钱人家就是珠玉,像慈禧太后就是夜明珠了。然后高喊一声“起”,孝子抱老外婆头部人棺,头朝棺木大头,平直仰卧。主持人手提白布带提腰一起将老外婆尸体抬入棺中安放好,再盖上老外婆的盖被,同时帮忙人将部分陪葬品和所有亲戚的衣服领角碎片放在老外婆身边。

入殓结束,棺材才能得正(即放置中堂正中),这时,主持人招呼我们全体绕棺材转三圈,以示向老外婆告别,大姨妈、二姨妈,婆婆,和其他一群妯娌亲戚往棺材里看一眼后,不知道谁忽然一个嘹亮的唱腔,跟在后头的我猛地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间人群忽然哭声大作,集体奇异地开唱,就像悠远哀伤的老山歌,或者远古的巫语吟唱?我楞是一句也没听懂,死小黑也没提前打个招呼让我知道大家干嘛。我倒是跟着人群偷偷往里看了一眼,我滴个奶奶哟!吓死我了!看过异形僵尸木乃伊面不改色的我,被吓得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在前面的人群里。慈祥的老外婆身高缩水到一米多点吧,骨瘦如柴,基本就是皮包骨,一双巨大的眼睛洞深深地凹着,满是黑斑的;脸上高高的颧骨也凹了进去,嘴里没有一颗牙齿瘪瘪地抿着,黑黝黝的仰视着天空,简直无法形容我的惊吓度。最后棺材盖上,此谓盖棺定论。盖上棺盖后用三支爬头钉和一支子孙钉将棺盖钉牢,入殓结束后,还要在棺材底下点上放有到头更饭和油盏的长命灯,在棺材盖上放上筛子,据说,这些东西可以驱邪。整个入殓仪式现在才全部结束。

灵堂里人来人往,婆婆安排五爷爷作为帮忙人,只要看到来吊丧的亲朋好友凭吊老外婆,就递上三根香,等他们跪上三个响头,他就高声地喊一声“哭”,听到叫声,来者马上就要哭嚎几声,这种哭嚎声叫“嚎丧”,哭丧仪式贯穿在丧仪的始终。这时门外请来的民间哀乐队,用一支圆号、大号、大鼓和唢呐四件西洋乐器加一件民乐器开始苍凉地悲号。外面白幡、花圈扎好的礼炮车上有一个黑白色大大的挽联,台上一对男女歌手不停唱着各种流行歌曲,好日子、咖啡和酒、真的好想你、一起走过的日子、居然还有常回家看看等等,闹嚷嚷的很多人。这回,老外婆不坐在屋里,只能躺在中堂的木板上,没有灵魂的躺在那里,再也不能参与她喜欢的热闹了。

现时请哀乐队的费用比以前翻了几翻,我们这种普通人家大概六七千元,高的一万多。当然这笔钱一般都由女儿们买单,我的小姑子们据说也凑了不少份子。

因为为老外婆办丧事仪式的全过程都要在这天晚上议定,所请的帮忙人也必须到场,加上当晚来吊唁的亲戚,一顿卷床夜饭,又去了八、九桌。

吃完饭,朋友邻居渐渐散去,剩下的家属、至亲都必须守夜。一群亲戚就哗地一下打牌的打牌,打麻将的打麻将,剩下我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坐在凳子上眼睛上下眼皮打架的时候,大约四五点,婆婆做好早饭。我们一群人一拥而上,很快她们就吃完了,然后闹哄哄的开始丧事戴黑纱扎白花,减绳子和塑料桌布,还有一打打鞋套。我莫名其妙的呆呆看着这群人,过了一会他家表姐挤到我面前,说你怎么还不准备?我奇怪地说准备啥?婆婆赶紧递来两个大垃圾袋,剪开给我绑在腿上。原来下雨了,我们要戴孝和戴孝帽,孝帽分辈份,子戴白帽,孙戴红帽,重孙戴蓝帽,重重孙带灰帽(人们常说的灰孙子就是这个意思),出殡时候由两名亲戚掮着白幡,干儿子捧着灵位走在前引路,直奔火化场。

就在车来车往的国道上,运灵车在前,走上几步几十的人群就哗啦啦往地上一跪,再走几步,又哗啦啦往地上一跪。这个时候鞋套劣势就出来了,大多数都跪丢了,只剩扎塑料桌布和我这个扎垃圾袋的!灵车半路还会几次停下来不走,队伍里的知客就赶紧买好烟好酒,还有饮料给吹鼓手、司机,才能继续前行。一直到了火化场,烧完骨灰,老外婆运到老家埋好后,帮忙人为老外婆堆好新坟,然后一群人将白幡插在坟墓的两头。

凡是谁家死了人,总要请风水来看坟穴,虽然现在推行火化,但老外婆的骨灰盒还是要埋入土中,所以还是要请风水看坟穴。为老外婆择坟穴时,请来的先生按风向水向选择,讲究的是风有来路(七十二路),水有去向(三十六向),风向来路,水路去向都有一套讲究,关乎家人今后的平安、发达或衰败。最好的是前有出路,后有靠山,按此大前提选择是风水是第一关。

接下来是定向,所谓“此穴”对主家来说是否经受得了,也就是说,你主家是否有这个福气,这就要定向。这一关就必须按老外婆的生辰年庚进行推算,再得出老外婆葬的方向,如:子午向,乙丑向,丁卯向等等,这些向都是用夹盘上的指南针来确定。基本就是南北竖向,然后在这个穴位的两头钉上向桩,坟穴就按此向桩为老外婆开坟穴即开坑。到此风水先生择坟地才算完成。

搁三朝:在农村,人死后都有搁三朝的习俗。所谓搁三朝,就是老外婆从断气时算起,要在家里搁置三天才能出殡入土,现时叫火化。

丧事中老外婆的棺或骨灰盒在入土前,有暖坑的旧习俗。

暖坑:就是用纸钱和稻草先在坟坑中焚烧,以示让老外婆入土后有一个温暖的阴间住宅,暖坑结束,老外婆的棺木或骨灰盒才能入土。

转坟:这是表示对老外婆的尊重,此风俗就象现代人扫墓时绕墓一周一样的意思,由老外婆的子孙和主要亲属按辈份排列,由老外婆的儿子带着绕坟三转,转坟结束,孝子们将手中的哭竹棒折断后丢在坟前后即可离开,此就是所谓的转坟。

一直跑不回头:这也是上代传下来的旧习俗。在孝子们转坟结束后,他们都要把自己戴的孝帽掀起,眼望前方,昂首而回,而且在回家的路上不能回头看,按迷信的说法,如果他们有人回头看,老外婆的魂魄就不能跟着回家,就只能在外当野鬼,这是对老外婆的不尊敬。这整个过程也叫上山。

高高的戏台搭起,喧天的锣鼓响起,整条街道搭起了高棚,黑白挽联架起了孝子贤孙的哀思。堂屋正中正正当当的停了灵枢,一辈子默默无闻的老外婆终于做了一回人生的主角。人来人往的潮流来拜她,路过的邻居也来上一柱清香,三个合起来年龄200多岁的女儿在旁啜泣。服丧,要设灵堂四十九日。这个辛苦一辈子的老高龄,让分崩离析的一家人终于再次团聚,即使,她可能不知道。

  隆重的丧礼举办了三天三夜,老外婆的女儿,孙子,孙媳,悼念的直属亲属名字在闪动的电子牌上乌鸦鸦的一大排,香烛日夜高燃,戏班子嘶哑的歌声响遍了四里八乡,一套套严整的孝子贤孙流程,热闹繁华。大家收集着每个孝子贤孙的衣服边角,据说收齐一起捎给地下的老外婆,是一个发财的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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