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和凯莉是怎么认识的了,只是有记忆开始,她似乎就一直是我的同学,嗯,更加准确的说法是,朋友。
01
凯莉凯莉,名字这么洋气的姑娘,却是个地地道道的传统江南水乡妹纸,没有大波浪卷发,也没有性感黑丝袜,有的只是略带腼腆的笑容和稍稍及肩的短发,长年一身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冬款和夏款都有。
值得一提的是,不论冬天还是夏天,她都喜欢在树荫底下散步。因为当阳光穿过丰茂的树叶在地上留下细碎的光斑时,她的裙子上也会出现一个个耀眼的亮点,而她喜欢这种向阳光借来璀璨的感觉。
有些时候,她甚至会停下脚步,伸手去触摸那带着阳光热量的金色小点,然后偷偷笑出声。
我时常和她并肩而走,但我走路的速度比较快,所以往往要等到我多走出好几步之后,才会意识到她没有跟上来。而我回过头去看她时,脑袋里就会响起许嵩的《玫瑰花的葬礼》。
我想,她喜欢穿碎花裙,也是希望未来的某天,就像歌词里唱的,能有一个良人来将她风风光光地娶走吧。那一年,我们初二。
十四岁的少女,多的是精力做梦,不论是关于盖世英雄,还是关于霸道总裁,粉色的少女心总是对爱情这样的字眼没有任何免疫力。
02
凯莉比我年长一岁,所以大多时候,她都会以年长者的姿态来包容我的任性和孩子气。只有一次除外。
当时是体育课上的接力跑比赛。男生女生随机分配成四个组,一个组大概就十五个人的样子。比赛规则很简单,用时最少的小组便能获胜,用时最多的小组,则要全组一起受罚。
我和凯莉一组,但我是第一棒,她是最后一棒。当我跑完的时候,我们小组稍微领先,但是等到凯莉跑完的时候,我们组却用时最多。
于是我们每个人都被罚了100个蛙跳。等到折腾完,体育课也已经过去了大半。至于活动器材,更是所剩无几,所以组内的七八个女孩子就干脆在草坪上席地而坐,七嘴八舌地聊起八卦来。
只有凯莉眼圈泛红,最后抽抽噎噎地哭出声来。大家都不知所措,但都习惯性地看向了平时与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我。
那个时候,我也心乱如麻,不知从何安慰,但是挥挥手让周围五六个女孩子都散开。然后陪着凯莉坐在远离人群的草坪角落里,时不时给她递一张纸巾。
我知道她为什么哭,无非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连累了全组人受罚,无非是因为她觉得连累大家受罚的原因明明众所周知却偏偏难以启齿,无非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因为自己的特殊而对她心生同情。
那天她哭了多久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夕阳渐渐下沉,天色越来越暗,我都快看不清楚她的脸时,她才开口说回家。那一次一起回家的途中,一路无话。
是的,凯莉出生的时候,差点因为小儿麻痹症夭折,而战胜死神的代价就是留下长短不一的双腿。
03
我一直觉得上苍是公平的。祂取走了你的某件东西,必将赠予你另一种天赋。有点像买卖交易,至于划不划算,得看当事人如何权衡。
凯莉虽然腿脚不那么利索,可是她拥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送给我的纪念品,生日礼物以及精致的小饰品,均是她亲手所做。我时常为她的天才手艺叹为观止,就像她总是惊诧于我能在几百字的方格纸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样。
我知道,她羡慕我的性格,外向热烈,好像无所畏惧的模样,而她却不知道,我欣赏她静若处子,认真专注时候的忘我神态。那个样子的她,真的很美。所以,在2006年的秋天,我许下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愿望,希望凯莉藏在心里的那个人能够见到她的美好,也能够珍惜她的美好。
只是可惜,我并不知道那个他是谁,我只知道在凯莉的语文摘抄本上出现了这样的句子:
“你可以每天来上课,但每天都错过这个学校最美丽的时刻,但是当你可以享受这种美丽的时候,你可能已经因为压力而无心欣赏。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选择后者。因为我发现生活是公平的:因为我发现任何一种美丽都需要经历艰辛才能获得;因为我发现美丽之所以成为美丽就是因为‘痛苦’是它的土壤;因为我发现当我获得这个发现的时候这个世界变得温情而充满寓意。可是还有一件事情是我很想发现的:如何能让你发现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等到我上大学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段话的出处原来是笛安的《告别天堂》中,那个宛若现代王熙凤的女班长吴莉笔下的作文。
很巧,这个吴莉,也暗恋着一个不大可能的人。
04
凯莉并没有和我上同一所高中,从前的天天见面也就变成了寒暑假的“一期一会”。因为她依旧沉稳,而我仍然跳脱,所以两个人还是有很多话说。虽然大多数时间说话的人是她,但也算相谈甚欢。
可能是距离更加放大了彼此的优点,所以即便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看书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尴尬。
高中课业压力加重,除了做题和温书之外,也没有其他精力胡思乱想。甚至为了专心念书,也没有玩手机玩电脑之说。
最后,我们算是顺利度过了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各自考上了大学。虽然,都不是自己理想中的高校,但磕磕碰碰,也算是完成了生命里的一件大事。
毕业典礼那天,凯莉跋山涉水地来到我的学校,只是为了亲口和我说一声毕业快乐。我请她吃了一餐饭,然后带她去田径场的草坪上看星星。
那晚的星空很亮,可是也比不上凯莉刚刚开始的怀春岁月那么灿烂。虽然都是一些无疾而终的故事,但是我确信,从她的声音里,我听到了爱。
也许因为她很善良,所以总是遇见善良。她庆幸一路走来,没有人嘲笑,也没有人同情,有的都是尊重和友好。
当然,也有遗憾。她是得到了所有人的友爱,却没有得到自己向往的爱情。那个和她友已上达,恋人未满的男孩儿,后来就像那只想要触碰却最终收回的手,然后也没有了然后。
我无从安慰,只能摇摇手里的易拉罐,喝掉最后一口啤酒。
05
日子如蝶,从墙上的日历上一页页飘落。毕业之后,却因为各自的忙碌,又都短暂地失去了联络,16年的时候听说她辞了职回到家乡,似乎是为了备嫁。当时我每天都忙着写稿,也就没有去求证。
直到去年,听我们共同好友的妈妈说,凯莉已经订婚了,不日就要出嫁。我竟有一种恍惚无措的懵圈感。原来不知不觉中,我们竟然也有两三年的时间没有任何联系了,不知道工作生活近况,也不知道婚恋感情状况。这样想想,也真的是有负老友二字呢。
但是,我相信,只要是真的老友,便不会走着走着就散了。就像董桥在《从前》里说的:
“我们在人生的荒村僻乡里偶然相见,仿佛野寺古庙中避雨邂逅,关怀前路崎岖,闲话油盐家常,悠忽雨停鸡鸣,一声珍重,分手分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在苍老的古槐树下相逢话旧。可是,流年似水,沧桑如梦,静夜灯下追忆往事,他们跫然的足音永远近在咫尺,几乎轻轻喊一声,那人就会提着一壶龙井,推开半扇竹门,闲步进来细数别后的风尘。”
现在欠的,大概就是我提着一壶龙井去推她的门,问她是否柴门已闻犬吠,是否她已等到属于自己的风雪夜归人?或是她捎上一壶二锅头来赴我的约,什么也不说,只需戏谑相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以上,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