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春波是在几年前某个双休日,遥远得很。今天雨下得密,又在季节里,忽地就想到她了。
那时我空了一段时间,人嘛,闲了有点鸡毛蒜皮大的事情都被自己容易放大,于是想着找个临时的工作维持一下精神状态,每天有条稍微规律的轨迹可循,恰好又学了茶艺的一点皮毛,于是乎在几番波折之后我终于找到一家粤式酒楼,时薪一般,但是环境不错,含中午饭(大厨亲自做的员工餐有诱惑力)。于是跟中介先定下来,先连续做,后面工作稳定了,周末来。
粤式早茶,深圳虽不比广州遍地都是,但是这边的热闹程度也是不差的,尤其离口岸近的地方。一个人,两个人或者一大家子人,总有合适的位置给你坐,你要靠窗还是靠里,是安静还是敞亮的地儿,只要在合适的时间段,任君选择。只要不是喜欢太奢侈的,稍好一点的粤式餐厅就很合大部分本地人或香港人的心水,毕竟那种吃一小锅素的嫩豆腐汤就要靓价¥88的高级茶餐厅,卖的都是面子。
说回春波,其实她不是我在这家餐厅见到第一个人,也不是被指定来带我的人。
我在这里第一个见的人是茶艺部的经理,路英,人跟名字一样爽快利落。那天上午她带着我换了茶服,简单告诉了平时需要我协助的地方,头一天会有一个小“师父”先带着。
是的,此刻我还是没有认识春波。
我见的第二个人是菜菜,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全名叫什么,但是跟着叫让我多少能跟她们拉近点距离。她人就挺好的,很踏实听安排,带我认真过了一遍流程,中间偶尔遇到楼面部的一两个男生开我的玩笑(可能有新人来了都会这样,叫下妹妹之类的),她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简单记了一下:放茶,茶具和清洗茶具的位置;根据茶牌售卖茶叶,有普通茶(即便什么茶都没点也要收费茶位费,相关市场规则我不太了解,这一点不做评价)和茗茶,她让我尽量都推一下茗茶(比较贵),反正也有册子,给客户自己选就好;看着哪里没水了就水或者更换酒精(桌上煮水用);分区管理,负责好自己的区域,不忙再去给其他人帮忙;了解如何清洗茶具。
我有个生存技能,在任何陌生的环境里,在我不了解情况的时候,我会当一只沉默的小羔羊,虚心跟比我年纪小(其实可能小很多)的任何前辈学习,但是我个子小,身上看起来也没啥值钱的东西,没看出来太多年龄差,所以能苟活在这个小圈子里。
走了一圈以后,现在客户还不多,我被安排在大厅一起迎客,只需要喊“欢迎光临”。
有客人来了我就跟着菜菜一起,看她给客人开茶,下单;给别桌换茶添水,巡桌。
中午的时候人越来越多了,我照猫画虎,手脚也慢慢跟着加快(果然实践出真知呀)。
“喂,你这样加水加到什么时候,人这么多!”
我回头。
“用大壶接啊!”
我本来就不聪敏,走道里来来往往的人又多,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在跟我说话:
这女生穿着这一套深绿色茶服,脸厚发薄,肚子没收着,让人有点浮想连篇(我很怕孕妇打滑,酒楼地面很容易有水渍),我发现她上下眼皮挨得很近,喊人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眯着眼还是瞪着眼看你,口气很大,明显是蔑视的神态。
“我不知道大水壶在哪里哦”,我其实很怂。
“有点忙,小心热水,麻烦让一下”,我还有点狡黠。
“玉婷,问一下,你知道今天中午负责‘听雨轩’的是谁吗?”,我走前看见她趿着一双粗跟儿黑色皮鞋往那个方向去了。
“春波啊,欸,她来了没,前几天早班天天迟到,今天中班她再迟到,我就不帮了......”
“春波......“,我竟难以想象,大概已经不仅仅是“沈园非复旧池台”了。
“欸,你是兼职的哦,那你有别的工作吗?
“也有吧”
“那你还有时间来,真羡慕”
跟我一起在前大厅帮忙的这个姑娘,年纪二十出头,很是讨厌贪小便宜的客户,还没给她点茗茶。茶位费是按人头算的,所以有时客户会要求多放几包茶叶在桌上,他们自己换茶或者带走;其实想不出不合理的地方,但人家靠这个挣点工资,难免会有点情绪。
“你们两个,来,一个去‘有晴轩’,另外一个跟我去‘落香轩’,新开了两间”。路英过来带我们走了。
基本上每个包间都由一个单独的房间设计成私密度比较大的空间,各留两个门,一个正门由领班带客进,一个侧门给茶艺进出添茶倒水;墙上有一个传菜的口,里面的服务员把传菜员放在小窗口上的菜品拿进来摆到桌上给顾客,有需要收走的碗碟就放到框里。
里面有一个湿泡台,器具都是备齐的,如果没有就补;茶叶是看客户要喝什么,当时给拿来即时冲泡的。
“来,在‘有晴轩’旁边茶水间拿个干的茶巾过来,顺便把这个茶水桶里面的废水都倒了,他们清理的时候没倒水,都快满了。”
“好的”
“来了,给”,我们两个补完茶具(客户预定时会告知人数),接着到大厅等了一下,客人就到了。
由于这个客户自己带了茶,所以不用推(茶)。我在旁边看着她冲泡完第一泡茶,我们就走了。
剩下客户会自己泡,或者也可以十分钟后在侧门看下客人是否需要服务,因为不久他们就要上桌吃饭了,这会儿就要估摸着时间进来添水添茶(人家不能一边吃饭一边跑回茶桌泡茶)。
下午一两点的时候,人越发多了,我一边快速往各个座位补茶具一边想:为啥都这个点吃“早茶”,尤其那种一吃吃一天的,太厉害了。
“你今天有推茗茶吗,记得给他们推茗茶啊”,这个声音我真是过耳不忘。
“推了”,我倒着水,没空回头
“推了什么,推出去了”
“云雾茶”
“几个啊”
“你需要记录什么信息吗?直接去跟路英要吧,我记不了这么多”,我觉得我有点冷脸了。
“你推你要看几个人啊,一定要下单子出来了,盯着单子出来”。
“你没看见单子?”我有点疑惑。
“你问我干吗,你去问大厅经理啊”,她倒是语气不善了,彷佛我先来找她帮忙的。
我满脸无奈地看着她,当然可能她看不出来,因为我带着口罩。
很快她就拿着茶牌从我身边走了,彷佛只是路过了跟我打个招呼。毕竟有客人来了。
我忙完后,趁着空在桌台喝口水,远远地看着她,着急地想要人给她下几个茗茶,桌上一家五口,男主人大约是说茶位茶就行了,她就朝着女士点了一下茶册的某个位置,人家点头了。
她备好茶具,过来这边拿茶。(依据我后面几天的经验,大约是只点了一位茗茶,其他都是茶位茶)
“帮我接一下水”,她看我没在忙。
“哪一桌?”我为啥没拒绝她,好气人。出去立刻面带微笑(虽然带着口罩)
“A09,前面又不忙,后面就我一个人,你别在前面了。”她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其实她这里都是开好茶的,只需要添水。
大概一个小时后,路英过来跟我说可以回去了,又问问今天累不累,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过来等等。
我换好衣服后:
“兼职又怎么了......”,这个控诉的声音在我路过春波和另外一个女生的时候飘在我身后。
我猜想大约是说,兼职也应该专业并且勤快云云,我是有点郁闷的,但在地铁睡了一路,到家做个饭,也就忘了这号人。
明日依旧如昨日。有点生气有点忙,也就忘了。
不过我熟悉了布局之后就没太手忙脚乱了,也在尽量熟悉这边客户的点茶习惯。路英反馈让我注意茗茶的销售(昨天一共就卖了两款茗茶,她着急也是常理),所以。
本来还想学习一下他们的销售技巧,可是我发现大部分人都是在册子在给客户自己选,问了她们也都是说拿册子给客户就好,他们会自己看。于是乎只能自己摸索了,毕竟很多客户其实并不是那么懂自己应该喝哪些,我大概按照客户类型,对号归类了几款茶,介绍的时候也不至于太干巴。对于喝茗茶的客人,泡茶稍微注意一下技法。
于是士别两日当小小刮目相看。第三天
“35号桌四个鸭屎香?”
“有什么问题吗”,她是知道得倒是挺快。
“你跟客人说了价格没,四个位一共一百多哦!”
”我说了”,其实我想回“你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们”,但我真怕她去跟客户核对,人家只会觉得我们神经,所以忍住了。
尤其我在上午卖了六款茶后,心情很好。
关于鸭屎香这一桌,他们都是年轻人,衣着新潮,吃的也不太计较价格,又不太常喝茶,这一款主要是他们熟悉这个口味,有心推一下,自然就能接受,毕竟不过相当于每人出一杯奶茶的钱。
(没有坑年轻人的意思)
下午有个事情很有意思,让我认真突然想地去看这个人。
有一桌客户大概是从别的地方已经吃了一轮来的,来这里只是会一下朋友就走,点茶也是随便点个普通普洱,但是因为没有位置了,所以他们要在旁边等着别人收桌。好容易收走,他们坐下后,她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理直气壮地要求人家移到窗那边,理由是客人占了大桌(他们只有三个人,这里原本可以做六七个人),客人肯定不愿的,也语气不善地对她说,这是大厅经理的安排,他们不走来走去了,毕竟其他客人有没有位,人家也没有义务要负责。
于是,我只能看着她有些许尴尬地驻在原地,不久被客流带走。
我觉得有趣的点是:她是有“大局观”的,知道推荐适合客户的位置,并且想要留这个桌位给人数多的客人;这事儿原本不是一个茶艺部,更不是一个小茶艺师的职责,这是楼面部要处理的事情。但是呢,她既得罪了客户,也没把桌位争取过来。
她图什么呢?这里头可没有什么私利啊。
慢慢地,在这几天里,我既没有对她改观,也没觉得她是多坏的人,总觉得她很像我之前带过的一个小孩儿,咋咋呼呼的,有一套自己的价值观,没有所谓是是非非,她靠着这个她坚信的东西活着,但凡她放弃了这个东西,也许她这个人就散了。
包括之前跟我和菜菜开玩笑的那些人,他们的世界里,幕帘压得太低了。
“春波”这个名字真是很适合做茶,哪怕作为入行的谈资都有几分浪漫的想象空间,可惜有缘无份了。
最后说下我这两年浅薄的体会:茶,既是琴棋书画诗酒伴,也是茶米油盐酱醋朋。
*温馨提示:
①在不了解某家餐厅的情况下,餐前用开水清洗一下餐具或者茶具,这个行为本身具有非常大的功能性,如你很自信或者不介意也行。有时哪怕很注意卫生的餐厅,忙到飞起的时候也很难面面俱到。
②如在茶餐厅就餐的时间较长或者人较多,可以在中途让服务员换茶(这个要求是合理且被认可的);餐前别喝太多茶水;就餐过程中,不要让茶叶沤在水里,否则喝起来涩味和苦味会很重。
③文中内容各种杂糅,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