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将忧愁和痛苦,
融入一词之中,
愿风儿将它卷起,
带向远方。
这首诗的作者是一位俄罗斯诗人,可惜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这首小诗,多少年来,一直藏在我心底,不曾忘记。它简洁而优美,释放出一股淡淡的忧伤……
当我第一次在柳莎的摘抄本上看到这首诗,立刻被吸引住了。全诗只有二十五个字,却散发着无法衡量的魅力。
在那个遥远的时代,只有电视机,没有今天疯狂普及的手机和电脑,书籍仍然大家是精神与内心生活的最佳选择。
那时的柳莎和我,有着轻微的抑郁,总是可笑地对彼此说,自己可能活不过二十岁。后来,当我们超过了二十岁,这句话就变成了说自己活不过三十岁。
当很多人都刻苦地埋头于学习的时候,我们却埋头在课外书中,寻找蓝色的灵感。蓝色是忧郁的,可它的吸引力毋庸置疑。果然,高考一塌糊涂,让人生不得不沿着衰落和坎坷走下去了。
和其他幸福的人不同,我们两个人对自己的人生是否定的。回味起来,这一辈子过得太冷了,似乎永远是冬天。心灵的窗户上,永远结着一层冰花,无声地流露着寒气。太阳光可以温暖它,让它融化。而实际上,它都化作了流向心底的泪水。
柳莎比我更为强烈。她更加遇人不淑。现在她的身份是一个单身母亲,她的女儿在上大学。如果追溯得再远一点,那么,不久前,她的前夫是一个被处以死刑的杀人犯。
在结婚前一切正常,完全看不出那个叫高腾的男人有什么不同。后来他辞去了工作,自己做生意。在那个如火如荼的、人人都开始往钱眼里钻的年代,他赚了不多不少的钱。然后他就变了,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回家少了,他脾气爆了,他看不上自己老婆了。
尽管如此,却真的不是柳莎的问题,她做的饭仍然那么好吃,家收拾得仍然那么温馨整洁,自己也仍然优雅得体,保持着一贯的气质与风度。她唯一的错误,也许就是依然是个贤妻良母,而没有随着丈夫的嗜好变幻成充满迷人邪气的荡妇。
人就是这样,有的时候,对你不满意,不一定就是因为你不好,恰恰相反,是因为你不会坏一下。
总会有情趣高尚和趣味优雅的人,欣赏和尊重自己的女人或男人的固有特质,不会因此而产生不切实际的要求。因为他们的精神领域更加广阔,也因此而能够获得更多层次的满足,不会始终围绕自己的欲望做文章。但是柳莎的这位高腾就不是了。
他充分释放着自己生理上的激情,认为这就是活着的全部意义和价值。但那些为了钱而投靠和依傍他的女人,消耗了他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在竞争对手如林的商战中,他败下阵来,而且是一败涂地。在和柳莎离婚后,他自由自在过了许多年。直到最近,他想与最后这个认识了五个月的女人,重新谈婚论嫁。但当她得知富翁变已成了穷光蛋后,她想到了离开他。但她要拿走他的最后一笔钱做为补偿。而他,还指望东山再起呢,怎么会同意把这本就有限的资金让她拿走?
在钱这个问题上,他比女人还在意呢!他知道,他没有钱的话,他就什么都不是了。所以,在和柳莎离婚时,他就转移了财产。柳莎除了那套小房子和三十多万的财产,什么也没得到。他几乎占有了全部。当然,他带着当时那个被他包养的另一个美丽的女人,去澳门一下就输掉了很多。但他认为,这是一种气派,是成功的象征,是吹牛的资本,是值得的。
然后在离婚的十年间,他又经历了无数的女人。但有一点,他一次没有去探望过女儿。女儿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唯一的一次,还差点在商场里把女儿弄丢,只是因为巧合他遇上了曾经的相好就把女儿忘了。多亏遇见好心人帮忙,孩子没有丢,如果遇到了人贩子,孩子的一切就不可想象了。现在孩子长大了,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渴望或者需要父亲了。虽然生活存在着缺憾,但缺憾比苦恼和绝望更仁慈。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人生没有父爱,但是有健全的母爱。
高腾终于疯狂了,他在醉酒的状态下,掐死了那个掠夺他最后财富的女人。当然他们产生了不可避免的争执,但是那个女人也只是骂他、推搡他,并没有人身伤害的企图,但是他,却完完全全要了那个女人的命。
女方的家属伤心之余强烈要求判他死罪,可他自己却幻想用钱多给一些赔偿,平息死者家属的愤怒,以便乞求原谅来保命。但他那点钱还不足以买通死者家属的宽恕。宽恕或饶恕一个人,是有难度的,那个饶恕者需要承担一些死者逝去后,在他们心头产生的巨大压力,要不面对死者他们是无法交代的。
高腾的那些朋友是不会伸出援手的,本来高腾也欠着他们的钱。他们明白,指望高腾还是指望不上了,那又何必越陷越深呢?高腾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已经过世多年了。他于是想到了曾经的老婆柳莎。
那时柳莎正需要钱来给妈妈治病,全拿出来还要再借些人才可能够,这样或许可以保住妈妈的命了。她隔着玻璃对高腾说明了情况,告诉他自己没有钱赞助他。他当时就大喊了起来:
“你知道不?!这样可以救活我的命!!!”
“可是我妈妈在医院里,也正等着用钱,我只能……”
“她一个老太太七十多岁了,怎么能跟我比?我比她年轻,应该先救我,我的命比她值得救!”
听了这话,流莎生气了:
“她是我妈妈,我必须救她。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就得救你?”
“因为我是你女儿的父亲!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怎么不想想过去……现在,我是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我现在非常后悔……”
柳莎从这个男人恐惧迷茫的眼神里,看到的最多的不是忏悔,而是求生的贪婪。她仅有的一丝同情,在男人暴露贪婪而不惜无耻的要求面前退却了。她冷静地说:
“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我们国家还没有取消死刑,你剥夺了人家的生命就应受到惩罚,所有惩罚都隐含着某种不人道,但你不要叫委屈了,死者比你更加委屈!”
不等高腾还口,柳莎站起来对他说:
“你就不能死得像一个人?!”
柳莎说完就中断了与他的谈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家里,她忍不住哭了,但她知道,如果钱可以救前夫,也可以救母亲,但只允许救一个,她当然绝对会去救母亲。如果前夫死了,那是他的宿命。她可以遗忘。如果他是一个好父亲,也许另当别论,她或者把房卖了也在所不惜。既然他不是,她们母女三代人又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那就随他怎么样吧,毕竟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理所当然要面对惩罚,坦荡地接受,意味着最后的善与胸怀……
目前,柳莎考虑最多的是,一旦女儿知道了这件事情,如何让她接受,并将伤害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