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后，林欢偶尔还是会做同一个梦。

梦里太阳漫不经心地洒着阳光，她躺在妈妈怀里准备午睡，在妈妈的轻抚下和她说着班里的趣事，说到好笑处，自己咯咯的笑声先跑出来。

在她将要入梦时，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那时很多电话还是会打到座机上，那天以后，座机的铃声成了林欢最讨厌的声音。

她感觉到身边的妈妈起身去接了电话，然后就听到了一声惊呼，后来听到妈妈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林欢在那天之前好像不知道妈妈也是会哭的。

关于那天的剩余记忆，林欢无论怎么用力回忆都只能想起一些光怪陆离的片段，像电影里的蒙太奇片段，她甚至无法判断真实与虚幻，她多希望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十岁的林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唯一确定的是，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在那一天结束了。

后来的记忆里充斥的是爸妈无休止的激烈争吵，每当这时小小的她会反锁上房门，躲进被子，捂紧耳朵，仿佛这样自己的家就仍然是以前的和睦模样，小孩子是那么弱小，无力反抗，只能早早学会了掩耳盗铃。

林欢关于童年的记忆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清俊的少年，以及邻家奶奶那充满油墨香气的书房。

林欢十岁那年，第一次知道出轨这个词，她那时不太懂这个词的含义，只知道爸妈争吵越来越多，有时甚至会动手。

爸爸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妈妈越来越憔悴，脾气也变差了许多，林欢很害怕，感觉爸爸妈妈正在远离，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能让自己乖一点再乖一点，希望爸妈不要离开自己。

但是最终，爸爸还是走了，再没回过家，妈妈和她说她以后没有爸爸了。她听到后也只敢落泪，甚至不敢哭出声，因为她知道妈妈不喜欢她因为爸爸哭，小林欢更怕妈妈也会走。

后来，妈妈开始外出上班，越来越忙，林欢放学后会先去邻居李奶奶那里写作业，等妈妈接她回家。

她以前也会去李奶奶家玩，李奶奶是退休教师一个人住，很喜欢孩子，笑容很慈祥，但是林欢以前只是偶尔放假的时候去她家玩，因为李奶奶家有很多儿童读物。

现在她要常常去李奶奶家写作业，李奶奶慈祥依旧，只是偶尔会摸着林欢的小脑袋叹气。

林欢不敢抬头，只是静静写作业。

十岁之前的林欢是家里的小公主，被爸妈宠爱，学习也好，长相可爱，学校里老师喜欢，人缘也不错，那时她简直天不怕地不怕，偶尔还会调皮捣蛋和班里的男同学打架，却总是有恃无恐。

十岁后的林欢沉默，安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仿佛一只幼兽一夜之间被拔光了指甲，只能蜷缩成一团来自保。

也是十岁那年，林欢记住了沈皓磊的名字，在她后来的人生里，没有一天忘记。

暑假的时候，因为妈妈要工作，林欢只能白天也待在李奶奶家，她听到妈妈很抱歉的声音，麻烦李奶奶照顾她。

虽然李奶奶笑呵呵说她很喜欢小林欢，有她在才不觉寂寞，一点都不嫌麻烦，但是林欢还是告诉自己要更乖一点，千万别给妈妈惹麻烦。

暑假还没过半，李奶奶家来了一个小哥哥，她以前也见过一两次，但只是打过招呼，知道是李奶奶的孙子，比她大三岁，家在市里，暑假的时候才会来县城奶奶家小住几天。

白天林欢再去李奶奶家，李奶奶牵着她的手对她说“这是小哥哥，你们一起在书房写作业，不会的题也可以问小哥哥。”然后转头对那个初见少年模样的男孩说，“阿磊，你已经升入初中了，是大孩子了，要照顾好妹妹。”

林欢因为多了一个孩子的存在，很怕李奶奶不让她来了，那她就不知道能去哪里了，于是乖巧点头，还对着那个少年讨好地笑笑，叫他“哥哥”。少年静静看着她，只是“嗯”了一声。

小林欢很自觉，占了长长书桌的一角，遇到不会的数学题就翻书或者回忆老师课上的讲解，实在想不起就盯着题发呆，只是不敢打扰旁边的小哥哥。

林欢这段时间因为家里的变故，课上总是容易走神，其实很多内容没有认真听讲。面对着这本暑假作业，写到后边，确实有很多题不会做。

她停顿的次数多了，沈皓磊自然注意到了，十三岁的年纪，介于孩子和少年之间，其实很希望被当成大人对待。他刚到奶奶家，知道可能要经常面对楼上那个小女孩时，其实是很不高兴的，觉得麻烦。但是奶奶昨晚说他已经是大孩子了，要有哥哥的样子，他勉为其难答应会照顾妹妹。

而且今天看着这个叫欢欢的妹妹，和他记忆中那个聒噪的小女孩完全不一样，她很安静，可以说过于安静了。

他以前来奶奶家小住，看到过她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上楼，小嘴也从不闲着，叽叽喳喳像麻雀一样烦人。

他注意到她停顿了好几次，发一会儿呆，然后空着题继续往下做，却没发出任何声响，也没问过他。小小的女孩就这么缩在桌子一角，仿佛怕他一样，他想自己有这么吓人么？

沈皓磊没有和妹妹相处的经验，但是做人家哥哥应该也不错，这样才能显得他长大了，于是他主动坐到林欢旁边，拿起她的作业本看她空着的题。

林欢正在发呆，看着眼前突然伸出的手，立刻回神看向这位一直挂着一副不要烦我表情的小哥哥。听到他问“这些都不会？不会不知道问吗？”

林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怕他烦自己，只是摇摇头。

沈皓磊看着林欢黝黑清澈的眼睛，突然有点心软，觉得小林欢有点像他以前养过的小狮子狗，透着一些可怜的味道，于是拿出耐心来一道道给她讲。

林欢努力听着，乖乖写每一道题，等沈皓磊讲完，她赶紧道谢“谢谢哥哥。”

沈皓磊顿生一股满足感，心想被人叫哥哥的感觉也不赖，于是对林欢也没那么抵触了。晚上等林欢被她妈妈接走，他还问奶奶“这个小欢欢，以前不是很吵闹的吗，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奶奶顿了两秒，轻叹“她家出了点事，现在家里就只有她妈妈带着她生活，她妈妈现在要上班，只能让她白天来我这边，等下班再接回家。你是哥哥，对照顾照顾妹妹。”

他追问林欢爸爸去哪儿了，奶奶摇摇头，让他好好吃饭，他看奶奶的表情不好，也不敢再追问了，但是却记住了要对妹妹好一点儿。

于是这个暑假，两人相安无事十多天直至沈皓磊回家，期间沈皓磊秉持着大哥哥的责任感，辅导林欢作业，偶尔还带着她看动画片，林欢一直很乖，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好，是一个不错的哥哥。

回家道别时还跟林欢说，明年还可以给她辅导作业，林欢笑着点头“谢谢哥哥，哥哥再见。”

林欢在这个暑假有了一个叫沈皓磊的小哥哥，因为有了他的陪伴，林欢觉得那段日子稍稍好过了一些。和沈皓磊一起的时候她很少胡思乱想，因为她发呆的时候小哥哥看到了要么给她讲题，要么让她一起看动画片。

她很感谢这个小哥哥，没有觉得她烦，没有欺负她，还陪她写作业，看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