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朵
主人说他要娶我,虽然明知我只是被他造出来的木偶,他也愿意娶我。
我当然是很高兴,虽然明知自己只是周家小姐的替代,我也还是高兴。
***
主人和周家小姐的姻缘,从一开始就绝无希望。
一个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一个是上门做工的卑微木匠,二者云泥殊路,主人就算生得再俊朗风流、再吸引周家小姐的芳心也没用。
连想见上一面,亦是千难万难。
可怜主人对周家小姐用情至深,平日里见不到,就私藏了她的画像,挂在家中日日凝望,后来这样也解不了相思之苦,便想为心上人雕一尊木偶。
这雕工的手艺不成问题,主人的天赋是一等一的好,过往送给周家小姐的木鸟、木猫都雕得活灵活现,附近寺庙里的神佛雕像也有许多出自他手,区区一尊女子木偶,根本难不倒他。
难的是要如何找到最上等的木材,才配得上主人对周家小姐的偏心。
所幸主人找到了那棵藏于深山的千年紫檀,并一眼相中了它。
因为这棵紫檀树干微微前倾,又恰巧向外伸出一截树枝,姿态好似位曼妙女子正朝情郎伸手作邀,用它来承载周家小姐的神韵,再适合不过了。
即便有传言称,几百年前,曾有位被退婚的新娘一头撞死在这棵树上,怨恨的鲜血浸润了树根,让整棵树染上邪性,主人也顾不得了,伐下木材带回家,取了其中最精华的一段,开始了精心雕琢。
这便是主人与我的相遇。
他第一眼就认定了我,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谁都拦不住的。
***
主人很快将我雕出了人形。
他用了特别的技法,让我的关节能如常人一般灵巧活动,再刷上漆色、套上衣衫、梳好发髻、抹上胭脂,这样的我,看起来几乎和周家小姐几乎一模一样。
即便有人走近了看,一时之间怕是也瞧不出什么分别。
可区别还是有的。
正所谓十檀九空,主人用空心檀木雕出来的我,胸膛里亦是空空如也,不似凡人存着一颗鲜活跳动的心。
我终究只是个死气沉沉的木偶罢了。
可主人对此并不计较,他痴迷于我与周家小姐的容貌相似,日日夜夜向我倾吐思念与爱意。
我也渐渐明白周家小姐为什么会钟情于主人。
他是那么的俊朗、能干、温柔、深情,出生平凡却又不乏才能,还有一颗滚烫赤诚的爱恋之心,试问世间哪个女子不盼着收获这样一颗心呢?
哪怕是出生富贵的周家小姐,亦会为此沦陷。
那么我呢?我爱他吗?
答案是肯定的,从主人将我雕好的那一刻起,突然聚拢了灵识的我便对他爱得无可自拔。
这不奇怪。
主人本就是照着周家小姐的模样造出了我,我和周家小姐身形一样,容貌一样,那对主人生出的情愫,也该是一样。
可惜僵硬的躯壳困住了我的魂魄,让我无法自主动作或开口说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当主人凝视我时,也贪婪地回望着他,同时悄悄地想,我对他的爱意,丝毫不比周家小姐少。
在朝夕相伴怎么多日子之后,我对主人的爱意,说不定还要比她更多些呢。
***
我其实亲眼见过那位周家小姐,在很特殊的情形下。
那一日,周家小姐因为思君心切做了件极为出格的事,就是在随身丫鬟的掩护下,偷溜出府来到主人独居的住处,想给主人一个惊喜。
不料主人临时出门,周家小姐扑了个空。
被主人离开前收进柜子的我,透过柜子门缝看见她在屋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左等右等不见主人归来,心中既是见不着情郎的失意,又是担忧自己若不及时返家会被发现。
但当她发现墙上挂着自己的画像,还有画像边上题的那首情诗时,神色却缓和了。
我看得懂那抹目光的含义。
类似的情深,我已在主人脸上看过无数次。
之后周家小姐不再急躁忧心,而是吩咐随身丫鬟收拾了屋子,自己则笑盈盈地将带来的点心摆在桌上,离开之前,还亲手写了封信留给主人。
我猜信里一定有许多的山盟海誓与情意绵绵。
这令我不禁好奇,为什么单单一副画像、一首情诗就能让她雀跃如此?倘若她发现了柜中的我,那心境又该如何?
这些问题我不知道答案。
我只知道,晚上主人归来,看见屋子被好好整理过了,桌上还摆着点心与信笺。
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主人的反应一点都不过分,我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开怀,那信笺捧在手中,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那一刻,我突然开了窍,原来这样做,便能让主人欢喜,被主人喜欢。
那我也好想让他欢喜,被他喜欢。
***
这股执念产生了惊人的作用。
我不再是只能呆立墙角的木偶,而是可以像凡人一样随意活动。
但我不会冒失到暴露自己,因为我不想被主人当做妖怪,更不想被他畏惧或厌恶。
平时我依旧装成无知无觉的普通木偶,只有当主人外出时,我才会在屋子里小心走动,替他浆洗衣衫,整理床铺,又或是擦拭桌椅,养护花草。
这一切都做得十分隐秘,主人极少察觉。
他只觉得最近日子舒坦许多,那些琐碎的家务平白消失了,衣衫不易起皱泛黄,桌椅也不再积腻生灰,连窗边的几盆花草都长得更为繁茂。
这确实让他舒心不少,嘴角时常泛起轻快的笑意,看我的目光好像也更温柔了。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主人又深陷愁苦。
先前替他与周家小姐传信的丫鬟被人抓个正着,周家老爷很是生气,命人将女儿好好看管起来,与主人彻底断了联系。
听见主人在深夜里叹气,我不忍见他饱受煎熬,索性释出紫檀独有的香气助他安神入眠,再提笔写了封劝慰的信。
用的自然是周家小姐的口吻。
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的字迹竟也与周家小姐一致,主人根本看不出蹊跷。
他没有深究这信究竟从何而来,而是被收信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只顾着看那信中的情真意切,全然不顾一旁的我尚未来得及摆出惯常的姿态,站立的位置也跟早先略有不同。
当我还是棵紫檀树时,便听那位一头撞死在树上的新娘说过,凡人的心最为宝贵,一生只给一个人。
主人的心,早已给了周家小姐。
再给不了别人。
于是我悄无声息地退回自己该在的位置,再摆出微微伸手的姿势,仿佛是在竭力挽留转身离去的恋人,却又只能不甘不愿地保持沉默。
但我只是难过,并不怨恨。
与其看主人为情所困,形容槁枯,我更愿意看到他按照信中所说,保重身体,安生等待与周家小姐再会的时机。
***
主人没能等到所谓的再会。
另一个坏消息更先传来:周家小姐已经与谢家公子定了亲,再过不久便要举行婚礼。
主人因此大病一场,瘫在床上人事不省,我手忙脚乱地照看他,却被他迷迷糊糊抓住手腕,一声声唤着周家小姐的名字。
他颠来倒去地重复着对方曾在书信中与他的山盟海誓,卑微地求我莫要弃他而去,定要当面向我讨个长久的许诺。
我本就口不能言,只能慌乱地试图挣脱主人的手,却见他痛苦地流下了眼泪。
他说,他的心早就交予我,若我不肯应他,他就活不成了。
听他这么说,一股剧烈的悲伤瞬间困住了我,让我不顾一切握住主人的手,连声说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再也不分离。
没错,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居然能够开口说话了。
用的还是与周家小姐分毫不差的声音。
即使主人是清醒之时,大概也分不出二者的区别,更别提眼下他正病得糊涂。
所以他信了我的话,破涕为笑地抱住我,语无伦次地说着等他病好了就带我走,两人从此浪迹天涯、逍遥自在,让我务必信他,自己此生定不负我云云。
我也僭越地抱着他,如即将饥渴而死的可怜人一般汲取他的体温。
主人啊,倘若你和周家小姐此生无缘,那就把你交给她的心收回来,让我代替周家小姐,替你好好守着这颗心吧。
反正我和她,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
待主人痊愈,又过了多日。
我恢复了昔日一动不动的伪装,主人也把前几日病中与我的约定当做一场糊涂美梦,梦醒了,现实依旧无情,周家小姐的婚期一天天临近,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无论主人木工活儿做得再好,终究只是个寻常木匠,哪来的本事与周谢两大家族相争。
就算他有路子带着周家小姐逃婚私奔,又能逃得几日?大婚将近,新娘子却丢了,那周家与谢家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无计可施的主人开始自暴自弃,夜夜买醉。
也只有等他酩酊大醉之时,我才敢在他面前动作,替他端茶倒水,温言安慰。
这些事每多做一回,我那僵硬冰凉的身体便多一分柔软与温度,到后来更是学会了吃喝饮食,与凡人的血肉之躯是愈发接近。
主人显然也每次都把我当做了周家小姐,醉得也愈发频繁。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为了能在醉后见到心上人,才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灌醉。
那样,他就能不管不顾地紧拥着我,假装分别那日永不会来。
可我终究不是她,不是主人心心念念的千金小姐,甚至都不是凡人。
我只是个木偶,一尊用千年紫檀雕出的空心木偶。
可即使是胸膛里空空荡荡没有心的我啊,也会渴望主人能正眼瞧瞧我,分我些怜惜。
便是当个替身,也不该当得稀里糊涂,总得明白一回。
这个念头一旦在脑子里扎了根,便如附在树干间的藤蔓一般肆意疯长,把我的克制与分寸锢烂了缠死了,终于,在那周家小姐成婚前几日,望着烂醉如泥的主人,我再忍不住,拆穿了他的自欺欺人。
我说,主人,我不是周家小姐,我是你亲手雕的紫檀木偶。
但请你莫要害怕,我虽是妖,却不会害人。
我只想……爱主人。
***
主人没有惊慌畏惧,而是静默地看着我。
原本被酒精蒙上雾气的眼神亦渐渐散去,愈发清明。
我感觉得到,他信我的话,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那我也不急,同样安静等待。
许久之后,主人的手抚上我的面颊,触碰到那与常人无异的肌肤和体温,眼中掠过一丝惊愕。
他说,你和她,果真一模一样。
我说,是呀,主人,周家小姐会的琴棋书画,我都会,周家小姐不会的家务琐事,我也会。
而且我对主人的爱意,绝不会逊她半分,只要主人肯喜欢我,那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哪怕你把我当做别人的替身,也没关系。
主人的心,我总是想要的。
主人继续盯着我出神,听我解释先前私下为他所做种种,衰败的脸色迅速活络起来,目光更是灼灼,明亮如同黑夜中死灰复燃的火。
他说,这该是上天的意思,他本来已心如死灰,却偏偏遇到了我。
是上天派我来拯救他的。
我连忙点头,生怕错过这来之不易的珍贵缘分。而主人突然轻笑起来,接着是纵声大笑,托起酒罐一通豪饮,有种绝处逢生的欢愉和癫狂。
他问我,肯不肯为了他,再做一回人世的新娘。
我肯,我当然肯的。
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喜悦填满了我空虚的胸膛,过往所有委屈比起这种狂喜都显得无关紧要,亲爱的主人啊,我很愿意替周家小姐嫁给你。
就像我早就答应过你那般,永远守着你,决不分离。
***
主人许我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说,那周家小姐出嫁时有的风光排场,我也该有。
我不知道主人究竟是如何办到的,总之出嫁的阁楼有,喜庆的礼服有,繁复的头冠有,龙凤的手镯有,精致的妆面也有,再盖上一张红盖头,这样的我,就真可以如即将出嫁的千金小姐一般,乖乖坐在床沿,静待属于自己的婚礼开场。
这一等,就等了好久。
但我毫不急躁,身为木偶,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本就是我的专长。
反正等到最后,自然有人引着我坐上花轿,再历经漫长繁琐的成亲仪式,最后将我送进洞房。
又是良久的等待。
此时天色已黑,新郎还在外面酒席上接受亲友的庆贺,没有进来。
而洞房里的我,想到自己如今竟然真成了主人的新娘,再维持不住这一日的沉稳,激动得指尖都在发颤。
静下来,静下来。我提醒自己,深吸口气,微微仰起头。
屋内大红喜烛的光线透过红盖头,让我一直被阻隔的视线忽然起了变化。目之所及,一切都染了血色薄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却让我生出莫名的熟悉感。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我努力回想。
哦,我想起来了。
这一幕,好似当年那位一头撞死在紫檀树下的退婚新娘,弥留之际被鲜血浸染的视野啊。
***
房间的门被打开,新郎走了进来。
我紧张地绞紧了双手。
听着他的脚步慢慢靠近,我虽无法如凡人一般心如擂鼓,却也是激动惶然,颤栗着微张嘴唇,只待向他再说一遍自己曾立下的誓言:主人,我与你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把心交予我,我对你永不背弃……
下一瞬,我眼前那层如血色薄雾般的红盖头被揭开。
我有些迷茫。
面前站着的不是主人,却是个陌生青年,一身新郎装扮。
他朝我有些羞赧地笑,再端起桌上的合卺酒,轻声唤了个名字,嗯,周家小姐的名字。
我恍然大悟。
这里应该是谢家府邸,而面前的青年便是谢家公子,今日本是他与周家小姐成亲的大喜之日。
只是此时周家小姐不在这里。
因为有我替她留在这里,替她……成亲。
真正的周家小姐,或许早已和主人携手私奔,从此浪迹天涯、逍遥自在。
哎呀,我怎么会忘了呢,主人发过誓,此生决不辜负周家小姐,不可能转眼就将她抛诸脑后,娶我这个连心也没有的木偶人。
他从未挑明说要娶我,只问我肯不肯为他再做一回人世的新娘,却没说过新郎会是他自己。
他还说自己本已心如死灰,我是上天派来救他的,这不是让我替周家小姐接管他的心,而是指一旦有了我这个完美无缺的替代品,被蒙蔽的周谢两家一时之间便不会再追究他们两人的私奔之事,等到有人察觉不对劲,他们两个也早就逃远了。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误会而已。
哈哈,真是讽刺。
我被这出并不算高明的闹剧逗乐了,微微笑着接过谢家公子递来的酒杯,木然地饮下交杯酒。
这酒可真苦啊。
但更苦的是,此时此刻,没有心的我,竟然连凡人表露悲伤的眼泪都流不出。
***
我以周家小姐的身份留在了谢府。
不必质疑我为何不逃走或是戳穿此事,倘若有人绝望到了极点,便根本生不出什么挣扎退避的心思,仅凭着一股麻木的本能行事。
既然主人希望我如此,那我便最后再依着他一次吧。
期间没人看出破绽,我本就是周家小姐的影子,相貌举止与她全然一样,这里的人只当我是新过门的大少奶奶,不知我是个没有心的替代品。
我就这样在谢府浑浑噩噩混了些日子,待有一日回过神来,时光已匆匆流走了大半年。
此时我才注意到,原来谢家公子待我极好。
按照凡人的眼光来看,他是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平日里对我知冷知热,呵护备至,可谓是位极好的夫君。
可惜我对此全无触动,甚至可以说是颇为不屑。
这位公子爱的是周家小姐,关照心意都是冲着她的名头才会有,跟我这个冒名顶替的木偶人又有什么干系。
因着这番忿忿,我对他便有几分漠然。
但他脾气委实很好,由着我使着小性子,谢府上下都传说大少爷爱惨了大少奶奶,夏日惦记着让厨房给我送一碗碎冰莲子汤,秋夜里亦不忘替我披上一件抵御寒风的衣衫。
更有一日,他外出访友时偶遇山间腊梅,想起我曾随口夸过腊梅的香气,便不顾好友的阻拦,硬要亲自攀上那岌岌可危的山石,替我折了一支还带着冷冽雪气的腊梅回来。
从他手中接过腊梅,再看他满脸期待地望着我,似乎很想讨几句夸赞,我讪讪地别开了目光。
这样的他,反倒让我有些为难了。
***
隆冬时节,新的麻烦接踵而至。
谢家长辈认为我这儿媳很不争气,眼见都嫁过来一年有余了,肚子竟然毫无动静。
这种世家大族向来将香火传承看得极重,怪不得长辈们着急上火,府里的大夫请了一位又一位,方子开了一个又一个,难闻的药汁我也是喝了一碗又一碗。
但都没用,怎么可能有用。
这算是我与周家小姐另一处不同,我的真身是块死木头雕的,哪还能再开花结果,就算我是有千年修为的妖,也不可能逆天而为。
其他人不知道真相,只说我是个不中用的,对我的猜疑指责一日多过一日,到后来,更有人提出让公子休妻另娶,至少也该是纳妾生子。
我对此冷眼旁观,无论谢家公子怎样选,我都没意见。
没想到他却始终护着我,拒绝了休妻纳妾的提议,挡住了那些流言蜚语,还倒掉了那些令人作呕的药汁,让我不要再如此折磨自己。
他说,有没有子嗣,他并不在乎,他所在乎的,只是和我长相厮守。
呵呵,这倒是有点意思。
我心不在焉地问他,何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他回答说,这是他身为夫君该担的责任,因为我是他的妻子,他的心上人。
心上人?我眉头一挑,语气讥诮地靠近了问:“公子,那你究竟是喜欢我什么呀?”
说实话,我对他的回答毫无期许,想来答案便是美貌、身段、家世、才情,都是些周家小姐才真正拥有的东西,而我不过是个顶着虚名的冒牌货。
凡人所谓的情情爱爱啊,虚无缥缈得很,不值得我当真。
可谢家公子的回答却是出人意料。
他顺势抱住我,贴在我左耳边轻声道:“第一次在新房里见时,我便察觉你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我很喜欢。”
我愣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回答,偏偏会是那周家小姐没有,唯有我才有的东西?
我艰难开口问道:“可我与寻常女子不一样,有些东西我注定给不了你,你当真不介意?”
他不知我是在暗示自己无心,误会我在说无法生子这件事,便将我抱得更紧,说世间有谁完美无瑕、毫无缺憾?他不介意,亦不贪心,只要与我好好相守,便已足够。
“娘子,我把自己的心交予你保管,你可要待它好一点。”
他的语音刚落,便有什么东西,遍布全身始终禁锢着我的东西,“咔嚓”一下断得干干净净。
而我靠在他的胸前,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此生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
转眼间,冬去春来,积雪消融。
院子里那棵沉寂已久的枯木,大家都以为它死了,待到春风化雨,竟也萌出了新芽,嫩生生地迎风招展,生机盎然。
公子见了十分高兴,颇有兴致地在院中亭子里铺了笔墨作画,画的正是那枯木新芽,还有坐在树下弹琴的我。
画到一半,他停了笔:“唉,娘子,我还是别画了,你那么好,我却连万分之一都画不出来。”
“油嘴滑舌。”我轻笑一声,起身去看他作的画。
结果发现画作已经完成,树下女子神采飞扬、明艳动人,画作边上还题了首诗,字字句句都是公子的深情。
对我的深情。
曾经也有人为女子的这幅模样做过画,可惜画上之人并不是我。
如今画中女子还是那幅模样,但我只消看一眼便明白,这是我,只是我,只能是我。
这画看着看着,我渐渐红了眼眶,公子笑着拍拍我的脸颊,打趣说最近我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是他画得不好,又惹我不快,他要向我赔礼道歉。
“不,这画和诗都很好,我很喜欢。”我抬眼望向公子,见他眼中的温柔,自己空洞的胸口里竟也生出一片柔软。
如凡人血肉般的柔软。
我知道这般变化的原因,只因公子愿意将他的心交予我,我才沾染了凡人心软与情深的习性。
虽然我没有心,可公子的心,我此生一定好好待它,决不背弃。
***
我开始考虑是否要借助偏门的妖法,与公子生个孩子。
这法子是逆天而为,稍有差错便会将我的千年修为折损进去,后果极为惨烈,可我毫无畏惧。
一想到我与公子之间将拥有一个可爱的娃娃,眉眼间都印着我与他的影子,将那份可贵的爱意传承下去,我就只有期待与欢喜。
公子与我越好,这个念头就越是按捺不住,在一个最适合开阵作法的月圆之夜,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见公子睡熟,我悄悄起身,趁着夜深无人去到这所大宅子一处几近荒废的僻静角落,摆起法阵,将牙一咬,正欲作法之际,却忽然被一阵动静打断。
有人从旁侧废弃的小门潜了进来,惨白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让我看清了她的脸。
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这个女人,竟是失踪已久的周家小姐。
我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与她再见,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也该是一样的。
长相分毫不差的我俩就这样相对而视,怔怔站了好一会儿。
还是周家小姐先回过神来,扬起下颌,用审视的目光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呵,你就是他做的木偶。”
我也笑了。
虽然我曾见过一次这位周家小姐,但当时我是躲在柜子里,她并没有见过我。
论起来,今夜还算是她第一次见我,而她见到我这个和自己长相完全一样的女子,不仅知道我是木偶,同时不惊不慌,没有半分凡人面对妖怪时的防备,甚至隐约摆出一副主子的态度来,显然对我的来历情况十分熟知。
想来也知道是谁向她说的我,又是怎么说的我了。
***
话说周家小姐怎么会独自回来呢?
她那么费尽心机地逃婚出走,此时不该是和心上人一起浪迹天涯、逍遥自在才对?
倘若两人的故事落在茶馆说书先生的口中,又或是由戏班子唱作一出皆大欢喜的团圆好戏,结局自当是这番美景,然而现实与戏说之间往往有不小的差距。
在不管不顾抛下家族荣光、与出身卑微的木匠携手私奔之后,周家小姐很快发现,这普通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光是有情也不能让人饮水饱,她与木匠所能支配的财物早在婚礼之前便都用在了疏通打点上,中途还被人讹了几次,所剩无几。逃婚之后,又因为担心事情败露,两人还得一路上遮掩身份,居无定所,住床铺发霉的客栈,吃粗鄙无味的饮食。
身边没有人伺候着,就连衣衫也要自己亲手洗,大冬天的,娇贵小姐的纤纤十指泡在冷水里,生生冻出了冻疮,痛得钻心。
这样的苦头是周家小姐从未预料到的。
她看过的戏班剧目没有一次演过,偷看的话本册子里亦不曾提过。
这样的苦日子没熬多久,她便委屈了后悔了,认定自己受了骗上了当,被那空有一身好皮囊的落魄木匠花言巧语拐骗了去,如今幡然醒悟,想要潜回她本该嫁来的谢府,换掉我这个冒名顶替者,继续当她的大少奶奶,过那玉食锦衣的娇惯日子。
所以今夜见了我,她不慌不怕,反倒是有股松了口气的的意思。
“正好,省得我再去费心找你了,这就换回来吧,那破落男人我不要了,你爱要就尽管拿去。”
看来,流落在外的苦日子只把她表面那层娇俏给磨没了,大小姐心底的倨傲却半点儿也没有折损,此时与我说话的语气,同她当初吩咐丫鬟做事并无不同。
那么的天经地义,那么的理所当然。
这不奇怪,她从小到大是尊贵日子过惯了的,哪怕是随手不要的东西也有无数人争着抢,吃剩的菜肴有下人接着吃,穿腻的衣衫有奴仆接着穿。
那她不想再爱的男人,自然也该是有人感恩戴德地接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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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早上好...因为篇幅过长..晚上再续更..很喜欢下边这几句话...
若有人绝望到了极点.便根本生不出什么挣扎退避的心思.仅凭着一股麻木的本能行事
心最为宝贵..一生只给一个人..
是你.只会是你..只能是你....
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