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局

    “喂。阿楼,你结过三次婚。那么生活之后,你是发现一任比一任更好呢,还是一任比一任更吐血呢?”尖头用挑衅的口吻问。又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等着应答。

  “你都傻乎乎的。要是生活得不好,还到得了结婚的地步吗。”阿楼瞪着眼回答。但是表情明显开始不轻松。

  “我其实挺欣赏你,我也看出来你这人一脸桃花的倒霉相。所以不停的有人愿意嫁给你。不过你肯定也体会得出来。说什么生活得好结婚。生活得好你不也照样离婚再结。我就问你,你比对前后三个老婆,感觉是一个比一个好相处,还是一任不如一任?”尖头兴兴地继续问。

  阿楼被“倒霉的桃花相”这么个词刺激的脸上桃花更红,更紫。他头一回听说,但是感觉自已真是命犯桃花,也确实是倒霉桃花。

  生活本来如此,既然事与愿违,他也没办法。

  阿楼撇开尖头。一转脸打开抽水泵电闸。大吼大叫招呼两个小工过来,把打了卷折的输水带捋顺过去。然后自己埋头用板推推平灌下来的混凝土。

  尖头见阿楼也不搭理自己。也就算是过了这个茬了。

  阿楼结过三次婚的事,刚认识的人谁能知道呢。但是这个人聊着聊着,把自己的风流事给带了出来。而且特意还显摆老夫少妻的装逼表情。没想到,被尖头怼得,气都差点没能喘匀过来。还好的是,这两个人也没什么交情,不过是因为做一个项目暂时合作的关系而已。

  这座护城桥的造桥项目,是由尖头的老板向建设公司的二级承建。

  重型机械部分自己有车队和重型机械,人工部分则又分包给了一个外号叫丑胖的包工头。由他组织人手帮忙施工。阿楼就是丑胖雇来的帮手兼管工。

  现在他们正在做的是要浇筑桥墩混凝土。因为这只是座很小的桥而已。所以没有什么大型复杂机械。只是一台中型挖掘机配合几个人工作业而已。

  外叫的自动混凝土搅拌车。用挖掘机吊个漏斗形状的料斗,悬吊到搅拌车那里接料。然后吊送到河中央。那里昨天就绑好了钢筋,钉好了模板。就等着混凝土倒进去,凝结之后,筑起桥墩。拆模以后,下一步再做桥面的施工。

  尖头负责驾驶挖掘机,操作料桶挨近搅拌车的放料口。

  “嘀嘀”

  摁了两下喇叭,提醒搅拌车司机放料。

  司机一按开关,黏稠的混凝土从漏料口缓慢的挤了出来。

  尖头看了一眼,觉得这混凝土可不一般。黏稠度相当可观,而且石子的大小应该是2cm的。比一般建筑的料好太多了。看来,虽然桥不大。不过涉及的质量标准可不低。

  尖头对于现在公司的状态,居然还在这么小的桥梁施工上用这么好的料,实在有点异样的感觉。尖头暗忖:“这条桥腿,怕是要做某项检验的吧。”

  放了一桶料之后,尖头缓慢的悬吊到板模的上方。阿楼和另外两个小工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对准停好。阿楼一把拉开料斗的隔盖。在他认为:“只要料盖一拉开。里面的料就会哗啦哗啦喷涌而出。很快就能放完一桶料。然后依样一桶又一桶的浇筑。倒至差不多,再拿震动棒把空隙处有气泡的地方震实填密。一个完美的桥墩就这样做出来了。”

  他一边拉隔盖,一边臆想着一切顺利。才四立方的料,一个钟头就可以做完收工。

  但是很奇怪,料盖打开之后,里面的混凝土并没有哗啦啦喷涌而出,却像个便秘的老头,嘀嘀嗒嗒,有一点没一点,胶着得挤不出来的样子。

  见此情形,阿楼判断可能桶壁太干,里面的料滑不出来的缘故。两手扶着料桶,抬起右脚,用力踹了两脚。给桶壁的滑动增加些震颤。

  踢完低头一看,根本没有起一点作用。

  “操,怎么还拉不出来了。”阿楼咧嘴骂了一句,无可奈何。

  只好小心爬下模台,到岸上找了根钢筋过来。半爬在模台的边缘,用钢筋对着出料口捅了进去。嘴里呢呢喃喃念着广告词:“来给肠道加把劲。”

  原本以为只要给这肛口加把劲,拉开了,顺滑了,一切就轻松了。

  可事实是这次的混凝土标号用料是真的好,配比实在稠黏得不得了。即便把钢筋丢了,换大号的沙铲把来捅。也只是每次带出来一点而已。

  下午两点,35度高温天气。模台没有配套搭建站脚的脚手作业架,浇筑工人勉强站在模台狭窄的立板上作业。要是混凝土顺利浇筑倒也罢了。偏偏现在混凝土流不出来。进料口又窄,料斗对准以后,旁边就再也没有多余站脚的地方。给料斗捅棍棒的人,只能在一只手攀住模台的姿势下作业。劳动耐力极其消耗。

  阿楼一次又一次给“肠道加把劲”,没几下全身就汗透了。咧着嘴大口喘气,对着旁边另一个小工一递沙铲,意思是:“该你了。”

  小工会意,接过铲子继续“给肠道加劲”的动作。

  阿楼拿起水壶咕咚咚灌了几大口。大骂设计用料的兔崽子:“这么小的桥,也不走大车也没洪水,普通料绰绰有余,报你妹的a3啊。半天拉不出来一桶料,操。”看着眼前的情形,阿楼嘴里骂着设计用料的设计组。心里更咒骂,施工管理的那帮王八蛋。

  阿楼觉得,丑胖接这次的工程简直上了贼船。怪不得之前好几帮人都干不长,一甩袖子逃得干干净净。

  阿楼从95年开始,走遍全国各地做各种土木工程。大到国家重点项目,小到平民修踏补漏,都是见工做工。从来没有遇到现在这么纠结的工程。

  以往多少年的施工经验,在这完全作废,根本没用。凭经验觉得对的流程,做起来经常被骂得狗血淋头。觉得稀里糊涂滑稽可笑的事情,偏偏被渲染成是漂亮的工程典范。

  时间一长,阿楼也分不清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落伍了。还是这里的作业要求太奇葩了。

  就拿现在做的这座桥来说。明明左岸桥墩的模台就有脚手作业站台。到了右岸怎么就不批准同样做一个了呢。明明左岸的混凝土用料是B4普通料。搞什么右岸换成黏得跟乳胶一样的A3料了呢?

  搞成现在这样。辅助掏料没了作业站台。没作业站台也就罢了,偏偏来最黏的料。这简直像极了成心约好故意要整蛊他们的。

  阿楼嘴上吐槽,心里骂得更狠。但是咒骂归咒骂,工作还是要干啊。

  尖头坐在挖掘机上看阿楼他们放不出料来,折腾得死去活来。也觉得这样下去,下午要提前下班,恐怕是不可能了。

  虽然他坐在驾驶楼里,又有防爆膜遮阳,还有空调冷风。最多也就舒适的多玩会儿手机而已。

  但是看着他们今天这个惨状,实在也笑不出来。虽然他是个机手。靠技术做事,不用蛮力辛苦。

  但是这两年的工作,心境越来越被撩拨的烦躁起伏。以前做工程,只需要领会清楚意思。然后想办法把事情认真做好就行了。偶尔有不能决定的选项,找责任领导拿主意。有了主意,认真贯彻执行就好。只要技术好,态度好,任何工作都特别简单。

  而现在尖头不管做点什么,似乎都是悬着的。随时都要准备朝令夕改的灵活变换。技术再好也没有落地生根的踏实感。看着阿楼几个人大热天连个作业平台站脚都没有的施工。尖头只能苦笑看着。

  他想起来周易有个否卦。这个卦是讲各方自行其事,无交流无沟通的一个混乱状态。阿楼没有作业站台,做B类料倒是无所谓。但是不安排搭建作业站台,却安排来做A料,这就是领导的疏忽。为什么会疏忽,就是因为不了解下面人的工作步骤。

  阿楼和另外两个可怜虫,三个人轮流上捅下掏,折腾了三十几分钟,好不容易放完了这桶料。都暗想:再来一桶这样的料,三个人,非死过去不可。

  “喂,加点水。太黏了。”阿楼对着搅拌车司机大喊。搅拌车司机也等着急了。跑二十几公里,只送四立方料。这一趟本来就没几块钱提成。现在半天过去才放不到十分之一。这么下去,今天下午就甭想做别的单子了。一听有人叫加水,心里也高兴。一推水闸,开始加水。

  搅拌站为了保证质量,也为了确保声誉。搅拌车司机没有特别吩咐,不可以擅自改动混凝土配比。什么标号什么黏稠度,这些都有严格参照。任何改动都会影响混凝土效果。不管是长时间过度搅拌,还是私自更改配比,都有不同程度影响。

  所以很多重点工程项目,每一个阶段,还要做抽样扛压试验,分析施工数据作为参考。一旦配比被改动,试验出来的数据也会跟着变化。

  但是现在是施工的人要求加水,司机至少可以推说是客户要求的,关系不大。放心地打开水源加了些水。

  加过水之后,再一次放出来的料。跟之前完全没有分别,又黏又稠。

  阿楼一看就傻眼了。这不是一样的嘛。这么黏放进料桶不还是拉出不来。心想:“哇操,难不成今天要被这一套肛屎累死在这里怎么的。”

  转头跟几个小工一对六条愁眉,三双累眼。继续大叫:“喂,司机师傅,太黏了,没办法做。加稀点啊,拉不出来。多加水,千金难买六月泻,千金难买六月泻哟。”所有听喊的人都哈哈哄笑。

  司机也跟着哈哈直乐。回应阿楼道:“你们加。要怎么稀你们调。我不方便做,担不起责任。万一乱了配比,要被开除的。”

  阿楼对着司机一白眼。跳上岸,爬上搅拌车,拿起水管哗哗加水。

  大约加了车载水箱半箱水,试了试放料看看,但是发现,还是没有什么大的改观。阿楼啧了啧嘴。又加了半箱水。然后招呼尖头吊桶过来接料。

  尖头接满料,吊过去给两个小工。小工一推料盖,啪嗒啪嗒一坨一坨,料出的还是十分艰难。

  三个人又是一通瞎掏乱捅,天气太热,身体姿势又没办法腾挪变换,个个累得手酸脚麻,咒骂不迭。

  千辛万苦又熬了三十分钟。一帮人觉得这工实在没法做,爆汗狂喘,摇头咧嘴,感觉要累虚脱了。

  阿楼思来想去,不做肯定不可以。休息太久也不好,越拖时间,混凝土只会越凝结越稠黏,越难做。扫眼全场,想着怎么个办法。

  忽见岸边排水泵。一咬牙一跺脚:“操,加水,不信加不稀你他妈的。”对着小工一招手:“过来,抬水管。”

  阿楼拉着管爬上搅拌车,车下一个小工托着水管。另一个拉开电闸。

  三寸潜水泵一通电,巨大扭转功率一下把水管绷得笔直,水压直窜往上。甩头摆尾的喷涌倾泻。阿楼一把没握住,被甩的左摇右晃,险些从车上摔下来。幸亏下面小工反应迅速,及时关了电闸。

  各方重新调整准备,再次开闸抽水。哗啦哗啦的河水随着抽水管,大奔大涌的淌进搅拌车的肚子里。

  搅拌车司机一看这架势,吓得傻了。这怎么行呢。赶快掏出来手机,把眼前所见一并录了起来。万一真出问题,留下清白证明。

  尖头看阿楼疯了一样没完没了灌水,再看看搅拌车司机采集罪证。打开车门对着阿楼喊道:“楼阿。放出来试试,别等下加太多了。”

  阿楼腾出右手摆了摆:“没事没事,怕个毛。”

  中间阿楼好几次想要叫人关闸,张嘴要喊出声的时候,又犹豫:“再加点,省的放出来太黏。”就这样,犹犹豫豫。足足泵了一分钟的水灌进搅拌桶。

  “关掉。”阿楼大吼一声。下面的人关了水泵。

  搅拌车司机也不用吩咐。倒拉开关,让搅拌桶逆时针旋转搅拌。让泵进去的水彻底融汇到料里去。

  转了十几圈之后。司机觉得行了。正向一拉操纵杆,顺时针旋转放料。

  出来的第一波浆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稀得透亮的混水后面,哩哩啦啦夹着石子淌流而出。

  这下,阿楼脑子里瞬间轰隆隆一片电闪雷鸣。“哇操,这又他妈稀成这鸟样了。”猥猥琐琐缩着脖子抬眼,观察四周有没有戴红白两色安全帽的领导层。

  见四下无旁人,侥幸的吐了口气招呼两个小工:“不管了,趁着现在没人,倒了再说,干。”又对着尖头一招手,示意只能这样。

  尖头虽然带着太阳眼镜,可是阿楼还是看到他眉心处折起来老高的三道“川”岭。

  尖头做了二十年建筑工地,他当然知道,这车混凝土已经差不多变成废土了。

  沙,石,水泥三者的紧密关系,被过量的水,分离得清清楚楚。这种料浇筑,即便勉强凝结。以后这边桥腿,只怕也跟块豆腐差不多脆了。谁也保证不了这条桥腿会不会瘸。

  尖头感叹无可挽回,人微言轻。自己总不可能叫搅拌车开回搅拌站,去补充水泥砂石平衡黏稠度。也不可能阻止继续施工。

  不过他有点担心自己要倒霉在这上头。现在要做的这座桥,做完之后,走得最多偏偏就是尖头的挖掘机。因为桥对岸还有一边河岸石墙要做。架好桥后,就要开过去休整河岸基础。而且到时候很多材料还要挖掘机来搬运。

  这不要了命吗。万一开裂,倾斜,甚至塌了。两米六高度连人带机摔死应该不至于。但是会被牵扯到事故责任里面去。被骂挖掘机师傅技术耍流氓。以后吃饭的手艺成了笑话。那自己躺刀倒霉,凭什么呀。

  尖头越想越不行,虽然手上一直配合着阿楼接料,放料。但是看着从模板缝上,不断漏淌出来的水泥浆。尖头暗骂:“阿楼这狗日的蠢货,浆都漏光了,剩下石子沙,能结你妹的桥墩。”他灵机一动,想起来搅拌车司机刚才录像的做法,这才是未来最可靠的自保手段。于是,尖头也掏出来手机,分别录了几段视频。其中有不清楚的,还加旁白辅助直观度。

  做完这些,眉心“川”岭才开始稍微平复下来。

  料快放完的时候,丑胖过来巡场。他突然从搅拌车前头闪出身形,走到车后。阿楼一看丑胖来了。心里咯噔一下,阵脚慌乱。他知道混凝土加水过量的后果,丑胖当然更知道。帮工乱搞事情,肯定要被骂娘带问候表妹。

  果然,丑胖还没走到车后。就已经看见漏了一地的水泥浆。待他走近看清楚。气得脸都白了,炸吼一声:“停”。然后冲天鼻喷着火一样暴躁的问司机:“喂,拉混凝土,拉一车水来干嘛?”

  司机被这一声断喝吓了一跳。赶忙解释说这是你们师傅自己操作的。他们公司送的是正经A3。不信还有视频。

  丑胖转脸瞪了一眼阿楼。阿楼眉目低垂,肩耸脖缩,一副怂样。丑胖猜到司机说的是实话。

  阿楼被丑胖看得全身不自在。支支吾吾打着哈哈,尴尬的笑道:“嗨,没事。这样好倒。不影响凝固的。”

  丑胖听这话,心里直问候了阿楼全家长辈一千多遍。但是苦于不能发作。直瞪眼,恨不能眼珠子蹦出来砸死阿楼这个傻逼。

  这种情况,让丑胖满脸焦虑。心想:这桥即便做好,也还要半年检验。就这种料凝固起来的桥墩。怎么可能验收合格。验不过就只有两种后果,要么拆了重做。要么贿赂收买检验员。不管怎么样,都是大量花费亏钱的事情。这单工程现在恐怕最好的结局就剩下白干了。想到这,怎么能不恨得牙痒痒。

  可也不能现场出洋相啊。丑胖强忍怒火。默许大伙儿继续干活。

  转过头,对着尖头一呲牙,满脸腻笑的招了招手。笨拙的攀到挖掘机上,挨着门延处半蹲站着。两百多接近三百斤的大胖子,哈腰一蹲,连驾驶舱门都被堵满当了。尖头感觉气压好像都瞬间变沉了。

  丑胖掏出公司中给尖头发烟。一脸媚笑。大热天说一堆拜年的话:“尖头师傅技术就是好,头也尖得帅气,品行还特别趣稚。真想结交请客…。”说得尖头差点没把车载冷气关了换成暖风,以免不小心感冒着凉。

  尖头明白丑胖现在尴尬得不得了。无非就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这个事稀里糊涂混过去。尽可能避免一不小心把这个事情扩散开来。万一被老板知道了,一毛钱都别想拿到。

  终于,桥墩的板模在所有人局促古怪的气氛中被筑满。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各自怀着不同的心绪收拾下班。

  阿楼一脸垂头丧气眼神闪烁。丑胖盯着桥墩唉声叹气惴惴不安。尖头则捂着手机生怕丢了…

  当天晚上,尖头回到宿舍。回忆下午的工作。觉得自己承担不起隐瞒。右侧桥墩突然换料,显然是为了应付检验任务。尖头纠结得一塌糊涂。不说漏的话,这座桥的问题一定被查出来。到时候自己的东家就会非常困难。但是说出去,自己就要承受丑胖一大帮人的冷眼嘲讽。

  尖头这个人,忠奸分明,但天性软弱。洞悉善恶好坏,却从来不敢主动作为。这种性格碰到纠结之事,往往习惯性寻求移花接木,金蝉脱壳。

  尖头既然怕事,厌事。就要找不怕事的人,来一波好事担当。

  于是乎一抬手,把视频发给了“大头主管”。

  这个“主管”很有意思。绰号大头总。他本人头大没错,而被叫做大头总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性格上僭越好事,张扬爱出风头。大头三年前开始和尖头一起,在现老板浪万涛的工程队驾驶挖掘机。

  关于浪万涛,此人年轻时候刻苦勤奋。从一个采石场杂工。摸爬滚打半辈子,发家致富。逐步发展了自己的采石场,重卡车队,工程承建资格,等等许多事业。

  白手起家的浪万涛诸事都亲力亲为,机构运营打理得条达顺畅,本人出生基层也什么都会,诸事万能。眼界魄力尤其胜人一筹。

  大头被人介绍给他的时候。试机不过两三个动作。浪万涛就能认准这是个老司机。

  大头会跳槽到浪万涛手下来。是因为他在之前东家那里太过自作主张多管闲事。热心的天性,如果干涉的事情刚好契合老板思路。也只是落个鸡婆爱出风头的名声。但是如果考虑的事情不一致,背离或者冲突了领导的计划,那么事情就很烦人。老板一方面要费时间精力介绍自己的做法和计划。一方面还要教训大头,请他不要僭越参合。尤其对大头这种脸皮厚,口齿厉害的人,更是费尽唇舌却收效甚微。久而久之,从斯文说教,进入不耐烦的争吵。然后很快相互鄙视和激烈的暴粗口。

  最终一个大吼一声:“滚。”

  另一个鄙夷的啐了口:“呸。”

  大头对事情有强烈的掌控冲动,但是他本人不太了解自己的这个情绪。他的想法是:他在倾尽心力的为老板服务。

  所以跳槽以后的他,也一如既往地事事为浪万涛的利益考量。

  在很多领导不在现场的情况下,为现场施工拿了不少主意。虽然大头还是时常出现冲突领导决定的时候。

  但是浪万涛的包容和海量,第一次让大头感受到何谓“得遇明主”的淋漓畅快。而渐渐浪万涛也懒得调教,干脆默许放任大头自作主张,代行执事。

  但是浪万涛也看出来,大头这个人能做会说狡猾灵活,不过眼光短浅,其实难堪大任。尤其会为强争蝇头小利,牺牲了人脉和信誉而不自知。

  所以对大头,开始是当他作为一个特种杂工的态度。琐碎的小事,全交给他分担跑腿。对他比一般人会更客气,年终补贴也比一般人多得多。。

  在浪万涛气场强大的约束下。大头的精细算计,不至于僭越到失去尺度的地步。

  但问题是这两年的浪万涛老得太快,也懒得太突然了。这样突然的年老神衰,面对繁杂的事情,实在没有专注力深入琢磨。不知不觉间的疏忽放任。无意之中纵容了大头的插手范围和僭越程度。使得大头的气势无拘无束,各种创新任意地膨胀。导致出现比较奇怪的失衡问题。甚至到了影响公司人事感情,和践踏社会信誉的地步。到后来,公司的营运气氛,很多时候会稀里糊涂做着捡芝麻,掉西瓜的事情。

  浪万涛的工程事业五年前开始和市政第二建设公司合作。当年重新架构了组织人事。然后自己把大部分精力用在工程预算以及招标。有余闲也只用在公关交际合作洽谈这些内容上。对于自己没精力管理到的施工部分,会直接分包出去。工程利润虽然会被分摊大部分,但是管理结构清晰明了。凡事都有相应的承包班组。自己渐渐很少有时间能去现场指挥调度。只在偶尔陪些二建公司的高层巡视进度的时候临场走动。

  大型工程机械也采用合股制,既有底薪又有提成。让司机也参与盈亏,更好的调动积极性,方便调度管理。

  大头和尖头都在运营模式改变中,分占各自驾驶机械的七成股份。也就是说司机不仅有底薪,而且能分到工程机械营运利润的七成。这在业界是相当可观的待遇。

  大头和尖头并另外五名师傅总共负责十一台大大小小挖掘机。由于待遇可观,而且和营运利润挂钩。大家对工作都很积极。但是这两个人性格截然不同,以至于积极的方式跟方向也不同。慢慢的,衍生发展各自天差地别的特色。

  尖头的为人怯懦随顺,谨慎耿直,服从安排专注本分。在工作方面有灵活的配合度,懒于动脑算计。

  大头为人则自信跳脱,头脑灵活,对事物经常产生别样创意。从不拘泥满足。

  同一件事叫这两个人做,一个会做的利落干脆,可控而且精准。另一个则能做出各种花式和惊喜出来。

  做一户人家的工程,尖头会完成得清清楚楚分秒不差,技术一流,效果极好。

  若是换大头做,就能生出各种创收题材。比如给客户提供材料,包揽后续工程等一连串业务。大头口舌伶俐,信心满满。人际掌控机灵巧妙,更热情也更贪婪。对行情分析和环境信息的收集能力,让大头对人际经营和业务运作,每每成竹在胸,步骤清楚。

  简单讲,尖头是优秀的技术职员。而大头天生具有商人的敏锐和激情。

  两个人的月收入相差好几倍。大头行事也张扬,经常故意撩拨同行得些红眼瞠目,胀胸鼓肚的情绪。

  唯独尖头从不羡慕嫉妒大头。因为在尖头看来,虽然大头锋芒毕露光华耀目。但他纠缠了数不尽的事务牵连。如今的他,完全身不由己泥足深陷,再也出不来了。

  随着大头插手的事务越来越多,对人事的掌握越来越广,话语分量也越来越重。不知不觉成了公司的二号枢纽性人物。

  可能大头一开始僭越指挥工地施工,是为了自己更被看重,也为了机械业务可以更紧凑,多赚点提成。倚靠厚脸皮的个性,一点一点插手干预所能碰触到的事务。不曾想事后经常惊喜的发现,对业务熟悉的预见眼光,让各种多管闲事的调度指挥,产生了许多出奇的好效益。

  各方面参与人员也渐渐欣赏并重视大头的建议。随着赞誉越来越多,大头插手的事务也越来越多。涉及的人员调度也越来越多。权力开始汇集发展,身份话语权也迅速飙升。使得他的热情一下子被撩拨得一发不可收拾。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大头得到一次巅峰的高度体验:浪万涛因为建出租楼用宅基地的事情,和亲兄弟打得一塌糊涂。

  一块宅基地对浪万涛这样的人来说,值不得什么。但问题是他的兄弟也很有钱。在他们兄弟之间,钱成了最没用的东西。这种不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才是真正折磨心力的难题。几个月纠葛下来,让极重感情的浪万涛心力交瘁,一夜之间变得老态龙钟。对任何事情只觉得心灰意冷,索然无味。他开始经常性失踪,手机也经常关机。就算接通,也只是推给下一级的部门管事拿主意。

  有股东支撑大局的事业,倒也没什么问题。唯独土木施工工程,没有任何合伙人。他一失踪,下面一堆事找不到人拿主意。各方火急火燎乱成一锅粥。

  没办法,只好联系集合,座谈讨论怎么办的问题。不怕事又好揽事的大头就在这种背景下,为每一组施工队拿主意。

  大头熟悉所有运营事项。包括人事架构,关联的合作伙伴,主要的业务内容,甚至财务整理等等一系列内容,他无所不知。他简直是行政管理天才。

  几次集会之后,工程队又有了坐标,重新找到了方向。

  正如很多东西是偶然形成,又必然的发展扩散,然后又触碰到某个偶然的点,又延续着必然发育延伸。大头就这样无意间做了工程队实际的掌门。

  浪万涛消沉将近一年时间。而大头在此期间,除了驾驶挖掘机做事之外,也另外为整个工程队忙前忙后,奔波折腾了将近一年。

  如果浪万涛以此功劳嘉奖提拔,或者正式任命个身份给大头。事业前途该有多么光明圆满,可能未必会有后来各种的猥琐和怪异。

  可怜被亲兄弟全家打了一顿之后,对人也开始有了戒备,失去了信任的根基。当他逃避得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出现,重新接手管理自己的事业。他虽然觉得大头真是为他分担太多。对大头客客气气,年终时候,也不过是多包了一个大红包而已。

            浪万涛一方面像以前一样若无其事的做着事业,一方面也感觉比以前轻松更多。

  大头继续不折不扣的挥洒热情,为老板分担了很多事情。而大头也感觉出来,老板回来以后,其他人再也不能随便调动指挥,往往自己费尽唇舌一整套,大家也只当作耳旁风,背后又给老板打电话确认。自己好像只是更多了很多瞎忙的表演而已。

  就像野人,直到品尝过熟肉的香浓,才知道原来生肉的味道是如此腥臭。

  大头时常怀念浪万涛失踪的那段时光。电话忙碌的响个没完,周围的人哈腰奉承,手上各种各样的文书票据,回到家一脸装逼神气。

  浪万涛回来以后,自己被打回原形又回到野人时代。甚至还变得比以前更像杂工。机要开事要做,其他班组的琐碎杂事还被浪万涛甩到自己身上来。

  错落的差距让大头焦躁。他厌烦没完没了做杂事,接各种转线电话。他更想表现自己的能力和创造性。他希望开发有趣的玩意舒缓情绪。

  这时候,二建因为项目扩展,增加了几名施工监理。配合浪万涛这边的人事有了部分调动。来了两个新任的技术监理。一个姓蔡,六十出头。另一个姓卢的小年轻才二十几岁。

  卢工这样的小年轻没什么阅历。尚未形成要固执装的设想。热血青年的天真单纯,一心要认真做事,平和待人的年轻善良。

  六十出头蔡工就颇历江湖,城府老道。有过各种经验见识。这个人的长相也很能说明问题,一脸露骨尖酸。眼虽晶亮而闪烁,鼻子大而少肉无福,鹳骨高却尖锐无志,身材修长而哈背猥琐。脸也长,并且纹密肤皱。笼络着一股谄媚邪气。

  蔡工的到来让大头格外高兴。就蔡工的长相,大头已经判断此人便宜。定位此人不仅贪婪,而且胆小。

  面对上任新管,自然要先给足领导面子,表面服从,言语客气。遇到有些界限模糊的事情,试探着拉拢占点便宜。

  一开始都是装模作样地拉脸瞪眼,撅唇皱眉。嘴里吵吵着为难,纸笔磨磨蹭蹭地划拉。

  果然便宜。大头甚至都没有汇报浪万涛,申报打点蔡工的批条。不过顺带着请了两顿火锅,二十张的一个小信封。蔡工就已然任其摆布了。

  大头高兴极了。被压抑的能量好像一下子有了输送通道,舒畅得不要不要的。言听计从的和蔡工共事,这让头脑灵活,热情澎湃的大头每天都过的很亢奋。他玩套票的创意和花样层出不穷。

  什么是套票?票,就是作业票据。按常规施工,作业和酬劳都是承建合同约定好的。但施工过程如果碰触到合同里面没有说明包括的内容,这部分劳务就需要甲方另外开票补偿。因为合同以外的事情,乙方是没有责任义务的。

  做套票一定要是特别熟悉行业内容。胆要大,心要细,口齿伶俐,无限创意。不仅要擅长逻辑辩证,而且要求贪得无厌。想要做到无懈可击,那么这一系列素质就缺一不可。

  大头这方面简直就是天才。加上个蔡工,两把剃刀一组合,简直比碧霄娘娘的“金蛟剪”还要厉害。

  拿护城桥的项目来说。合同上说明乙方施工建造高,宽,长,承重…某材质样式的桥,按的国家法规,执行行业质标。提供各详细作业内容。

  但是任何工程基本都会超出预算。因为很多情况不可能全部纳入到合同标目里面。这时候靠的就是经验和推诿的逻辑能力。也就是说,哪一方更能组合理论水平,哪一方就能更好地推诿责任成本,反过来说就是争取利润空间。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创业新人,明明预算出来利润非常丰厚的项目,做到最后赔得内裤都穿不上。而很多经验老辣的行家里手,在亏本价接标的情况下,最后竟然做得盆满钵满。

  大头这样的人,不仅创意无限,而且魄力惊人。争辩气势咄咄逼人,理论逻辑滴水不漏。临场生单,指单辩票,真是天生发明家,少有的辩论王。

  做套票一定不能是简单明了的项目。因为太简单的场景流程,一目了然。再怎么高明的伎俩也无从隐遁。要找城市或者闹区的施工项目最好,因为地形复杂,牵连广阔。

  地形复杂,就可以方便张冠李戴的嫁接技艺陈述。比方工人一个简单的抡铁锤的动作来说,他为什么而抡,抡的是什么,什么样的人才能这样抡铁锤…等等。在复杂环境下,可以做的文章花样就很多。

  大头绞尽脑汁,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辅助”蔡工建设护城桥赔建项目。

  由于管道项目,有一边桥墩需要打断拆除。等管道铺设完成以后,再赔偿性建设一座新的桥。旧桥在进行管道项目的时候就应该整座拆除才对,但是大头就偏偏故意留着半座。照他的说法:“管道是管道,桥是桥。”

  到了拆桥的时候,桥的堤岸里埋设的电信供水的管道线路。桥边的庙宇,庙后的电流变压器…这些东西对作业施工构成了一系列障碍。

  障碍多,牵连的人也多。电信的,自来水厂的,电管,水利,地方居委,村民代表,庙祝,甚至老人会。

  任何轻微施工,都需要先做很多预案和确保措施。

  聪明的大头就此借助贪婪的蔡工,利用工程队二级承建的身份,推掉任何想推掉的责任并且在作业过程中安插名目,设计补贴申请。

  拆桥就保护岸上建筑和已有设施的方案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更改。先是装模作样首选廉价的木桩固定岸樯的方案。

  投入了一堆材料人工,一破拆桥体,岸基的土方位移,庙樯出现裂纹,不得已被迫停工,再议方案。

  第二次方案是筑坝截住水流,整段河先填平,然后用钢板桩固定土层。

  敲定方案以后,又是大量的准备程序。包括大型压桩机进出的作业通道,作业站台。整理高空电缆。这些准备都需要大量花费,尤其还不能是一般杂工费,都必须是有资格名堂的专派技术师。

  开辟通道需要当地居委会出面。拆除遮阳篷,腾掉路边绿化岛,居民杂乱的各种电信线路,这些没有居委出面协调谁也动不了。官字两张嘴,哪张嘴不得吃喝沾点荤腥。

  请得官来,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带讨价还价。居委干部语重心长,亲民和善,字字句句都是为了百姓着想。表面上,票据名目作的是补偿居民商户,实际上没有,统统私吞掉。居委会强令配合而已,谁还敢去问干部收了多少钱。

  然后大头和蔡工,他们主管这个项目,做文章签名当然往黑了整。只要名堂设计得够贴切,够华丽就好。除此之外,大头还得要求补偿,因为公司施工方案不成熟,产生了误工损失要补贴回来。

  好不容易盼来了机械进场。钢板桩第一块拉丝钢板都没打完,庙祝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又是摆手又是作揖,阻止施工。因为庙里神像不停的颠簸震颤。油灯碗里的油,泼洒了一地。庙瓦哗啦乱掉,樯也晃晃荡荡。就连庙后变压器,也吱吱吱兹的响着不祥的动静。

  钢板桩震动锤太厉害,动静太大。一座几十上百年的土坯庙,怎么扛得住这般摇滚。庙祝说什么也不让再动。开始谈判,讨论方案。大头乐乐呵呵去准备一大堆误工费,白干费。

  公司提议是否能暂时安置神像,工程过后重盖庙宇。

  对于移动庙后的变电压力器,可以找电力公司申请,大不了多花点钱。但是神明之事却如何轻易得了。

  神灵护佑一方众生。但凡略微有点不顺欠爽,岂不是都要往这方面联想过来。谁也担不起得罪神灵的罪过。于是乎只有与神明沟通,得神明亲自允许方能做准。

  那就只有虔诚赌杯了。三赌得两杯成胜,方示神意欣然,否则便是胡来。

  果然,几率太小。虽然三牲齐备,瓜果满盘。金砖银锭,摆了几桌。奈何天意不遂人愿。如此,一场汤圆不是汤圆的白丸(玩)实属无奈。

  钢板桩不行,只好换做震动频率小的粉喷桩稳固周围了。

  粉喷桩的作业要求是地下作业层必须没有坚硬的障碍物才行,不然旋转喷管就伸不下去。这就不得已又要把填的东西逐次翻掏干净。淘好了回填平整,一番折腾。好不容易灾劫完满,总算机械进场打桩作业。

  就这半边桥的拆挖,稀里糊涂弄了两个多月,每天各色人种轮流打卡签到,一会居委,一会电讯,一会电管,一会庙祝…

  总之热闹非凡,转眼功夫。开门未红,两百多万支票先撒了个满堂华彩。

  渐渐的,蔡工也慌了。这开销实在太黑点。票开的黑倒也没关系,问题是一毫一厘的进度都没有啊。尽是用在打点吃喝,误工补偿,机器走马灯逛场这些事上面了。

  更可气的是,这些还不是蔡工直接给各方支付票据。而是各方通过大头,然后大头预先垫付之后,又做了各种渲染再回来要求蔡工签给他。

  这样玩法,蔡工想要捞点好处,还得像个要饭的似的纠缠才有。一遇见不合适的场合,缺少点纠缠,事情就理所当然的过去了,一毛钱好处都没捞到。

  但是那一打一打的单据,可全是他蔡大人的名号。风险责任,全由他一个人担着。这么大牵连,他怎么能不越想越害怕。

  进度方面,除了公司越来越催促,周围邻居对出行不便也开始越来越抱怨。

  蔡工醒悟过来这样下去真的不行。需要调整思想情绪,认真对待。尽快让工程进入常规进度才可以。

  但是他一个人的觉悟,又怎么样才能动摇一大帮贪婪的嘴脸呢。

  蔡大人突然转变的态度让太多的人愕然。尤其是大头。大头后来找蔡工签单,他都各种推诿。说什么不清楚,说什么请示领导,先缓缓。这一请示说明情况,多数的账,二建都找不到承认的充分理由。没有蔡大人配合,大头居然什么名目都做不成立。

  一个想回头是岸,一个贪得无厌。这就让四目相对的时候无比尴尬。慢慢的,大家都不自觉的进入了情绪化的状态。甚至仇视彼此。

  当敌对情绪到了一定程度,就开始渗透在行为方式方面。其实蔡大人不介意公司多花钱,因为名目做好了,自己的责任其实还是可以推诿干净。但问题是大头不仅贪婪,而且十分无赖。要求的工程进度一点都做不出来,签了单给他,得意洋洋不可一世。不签单,他甚至安排工人故意拖沓。这影响就太恶劣了。

  蔡工浪荡江湖数十年,又岂会任人宰割。他开始暗中发力,装傻充愣。一切按原则办事。各种拍照,录视频。然后上传到公司群里。

  浪万涛开始渐渐被人投诉,甚至收到工程检验要求。

  工程之初,浪万涛收到漫天飞舞的各种业务账单。简单的加减乘除,得出来的账面收入。让浪万涛对大头的创造力着实瞠目结舌。

  他常常觉得时代变化太快,人也变得太快。自己脑力未及的事情,社会已经习以为常。

  浪万涛出生六十年代。从小接受的教育,大多还都是来自长辈的言传身教。

  他成长的那个年代,父辈和爷爷辈都还有很深的礼教传统。而且那时侯物质生活简单,人的评定指标用到道德方面的比重,占比很大。在浪万涛的时代,不是说头脑灵活不重要,任何时候头脑灵活都很重要。但是时代内容不一样。

  动乱年代,头脑灵活运用在生命安全的维护和自保层面。朴素年代,头脑灵活运用在尊重和执行礼教方面。和平年代,则是用在巩固稳定和发展秩序方面。

  而对于自私和算计。浪万涛一点都没有认知的基础。他的生长背景,交际氛围,事业建设都老老实实,随缘随分。

  成功其实只是一个接一个的偶然,一不小心成就的必然。

  他从来没有规划过人生要怎么样。只是很踏实的工作生活。然后不停的有贵人帮扶。运气好的时候,一切顺利。运气不好的时候,白忙一场。

  他完全分不清大头的处事是头脑机灵,还是巧妙算计。或者对于浪万涛来说,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概念。

  气氛突然的变化。浪万涛只是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工程队能力粗浅,经验不足。

  他有时候到现场转转,眼见大伙儿都很积极自觉。施工,监理,包括总经理这些都很客气。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解决的问题。

  但是怎么一走开就有各种暗枪捅得他浑身不自在。这也来电话,那也来电话。

  二建经理投诉班组工人不配合作业。他就打电话问各组长,都说没有。反而翻出来一大堆二建公司仗势耍赖的事情。安排班组作业,却不给计工,各种穷忙白干。

  各方都说的头头是道。浪万涛也迷糊,他了解自己的工人,料想着大概就是二建欺负人。

  殊不知大头这一两年,真是把班组关心得特别到位。只要跟大头,大头就会想尽办法为他们谋求各种福利,减轻作业强度。对工人尤其和蔼,从来不骂偷懒的,只骂不会偷懒的。变着法子调教工人掰扯狡辩。

  这么好玩的事情谁不是一学就会。这家伙又会笼络人,又有头脑创意。班组工人过得又轻松又富足。甚至有茅塞顿开,拨云见日的感觉。

  工人过得十分惬意没有错,但是周围邻居可倒霉了。到处都是“注意施工”,“禁止通行”,“闲人勿进”这样的铁皮警示标志。

  走人尚且非常困难更别说行车。更严重的是污水还走不出去。整条河道臭气熏天。太阳暴晒的天气熏得周围住户头晕脑胀。遇到下雨天气,污水甚至挨家挨户串门问候。这叫现代人如何忍受。

  居住环境越来越恶劣,而施工单位的施工作业却反而越来越懈怠。各式各样的工人走马灯似的轮流在现场聊天抽烟,要不然就是争执吵闹,各种推诿责任。

  管水的大声嚷嚷着电工电路没搞通。管电的被问责,就到现场咒骂泥工,把个埋在地下的线路挖断。开挖土方的更是大骂管水工人,水量大完全没办法挖掘。管水就再放大些音量抱怨没电没办法排涝抽水…

  水工在现场闲聊抽烟,等电工来修电。电工来了之后,管水的走了。电工在现场抽烟聊天,顺便打电话投诉挖土方的,要求他们来刨开土面找电线。等挖土方的来了,电工就走了。然后挖土方的就咒骂水漫金山,近身不得,如何开挖作业…就这样一天天过,没完没了。

  终于有人提议:这种状况应该另外开一路电进场,然后抽水,然后挖掘。

  但问题是,谁去负责这一路电的人工和费用呢。二建的意思是这些基础设施都该班组负责维护。而各班组按照大头的理论指导辩论得出的结果是:负责维护,而重新铺设一路电是基础设施提供,他们没有责任义务。更何况,这里面牵涉最重要的是这个责任归谁,谁就还要连带着误工补偿责任。所以不掰扯清楚谁是责任方,谁都不肯动。

  承建公司和施工班组之间,类似这种责任纠纷拖沓施工进度的事情。经常好不容易解决完一件,就很快又出现更复杂的纠纷事件。然后没完没了停工拖延。

  渐渐的大众的怒火越来越大,投诉越来越多,得到答复的理由却越来越无聊。居民受不了,组织到二建堵门要说法,群情激愤。

  二建高层也心焦越来越紧张的工期。当下市委正在努力准备奔二线城市。未来市政项目机会很多。此次工程万一影响公司信誉,留下污点。那么未来发展岂不是处处落在竞争下风。

  借着村民的激愤之风。二建召集了几次从下往上的会议检讨,并且连带项目内部审查。计划大刀阔斧的进行一次改革,正式震慑各层工作态度。

  市政项目承建商,把工程分段外包的做法是很常见的。这样做能够有个比较直观的数据比对。数据比对应用在审查效益分析方面,就很直观。

  比如甲乙丙丁各承接技术参数差不多的项目。那么项目的完成情况,完成的成本,在单独情况下发现不了什么东西。可是如果几个分段的资料拿来比对。那就能得到水落石出的直观效果。

  最快和最慢。最贵的和最便宜的。最好的和最差的…。有明显差异性,必然要有造成差异性的理由。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那就一定有模糊区域的存在。所谓的模糊区域,就是作弊区域。

  收缩了区域界线,调集这些差异成因的资料进行分析摸底。任何妖魔鬼怪都将无处遁形。

  其实任何华丽的伪装能够障人耳目,并不是因为伪装有多么高明。只是因为包容伪装的界线还没有崩塌而已。一旦包容的程度到了极限,任何巧妙的伪装都会像溃烂的脓疮一样,丑陋毕露,恶臭难挡。

  如果居民们的包容界线没被打破,那么没人愿意多生事端。如果二建收集到的数据没有到践踏预算底线的地步,那么公司成员谁也不愿意查账质检。又如果质检不是因为抽样出来豆腐渣中的豆腐渣,质检局也不至于吓得连信封都不敢收。

  尖头以为发给大头最后那次视屏资料,只是为了避免以后桥塌了,牵连到自己。但是没想到,发出去三天。第四天所有施工单位都收到了停工的通知。

  尖头高兴极了,觉得一定是有上级领导要来参观考察。或许能休息两天。因为每一次有通知考察,总是要准备一两天的。如果这样的话,他打算找驾校教练安排他最后再熟悉一下科目二的五项。然后刚好车考的日子就这两天。阿弥陀佛,希望自己一次过关。

  果然,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开工的通知。到了车考当天,尖头一次过关。高兴得他头都胀大了几分。

  到了晚上,尖头收到一条微信转帐。才二十六号,浪万涛就给工人发工资了。这下尖头就奇怪了,账单不齐,提成怎么算呢。接着大头给尖头打来个电话。告诉他,二建出了事,户头资金都被冻结。各个分包队的钱全结不出来,而且估计应该是没了。

  浪万涛把车队卖了发工资。并交代愿意购买机械股份的可以买断整部机。最后是说,因为工程款没有了,所以提成也没有。

  尖头愣怔半天没反应。沉默很久,电话另一边的大头问尖头,有没有兴趣加入他们的团队,做个专业的“工程谍手”。

  尖头不懂什么是“工程谍手”。大头只是嘿嘿。最后说:“就像之前那样收集些工地视屏资料,发给我。我来处理适当的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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