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颗心

      古意学堂里面,老师早已放了学,大家伙儿都走光了,只剩宝卿一个人待在屋檐下,她先是眼巴巴地望着天空,迟迟地不肯迈出一步,后面又满是遗憾地望着在水里撒欢的同学,她们嬉嬉笑笑地踩着水坑里面的雨水,仿佛是在享受老天给的恩赐一般,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

        外面还在下着大雨,她没有伞,更糟糕的是,那双有年头的鞋一点儿也不防水,所以每次到下雨天,她就格外的担心,担心这场雨什么时候才会停,担心书包里面的书会不会打湿,担心明天有没有干净得鞋子袜子可以穿。

      那是一双粉丝的高帮鞋,但是由于她穿的校服又长又大又皱,(实际上这套校服是从上一届的毕业生那里买来的),几乎没有人察觉到这是双高帮的鞋子,不过也幸好这校服裤子够长,不然,谁在这七月份穿个高邦鞋,不被人笑话了去才怪,鞋后跟胶磨损地已经缺了一个大口子,整个鞋底胶面从中间断开,晴天还没事,可一到下雨天,谁要是穿这样一双鞋出门,那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人们总是为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担心,担心地越多,发生的概率就越大。

        雨,终于下的小点儿了。她把书包背在前面壮士断腕般地冲出校门,一鼓作气跑到了街边的店铺台阶儿上去了,这是一条较长的街道,街道两旁全部都是铺子,多数都是卖文具用品的,不过就算是有伞出售,她也掏不出一张人民币来。沿着店铺走到了尽头,她看准了红绿灯,在那和绿色的可爱小人闪亮登场的时候,她又以飞快的速度飞奔过马路,冲向另一边有雨布遮挡的铺子,就靠着这样跑一段,走一段,冲一段,踩水一段,淋雨又是一段的方法安全到了那别人称之为家的地方。开门进屋,家里又是一桌子的人,烟雾缭绕,大家都像是没看见她这人一样自顾自的洗牌摸牌打牌,嘴里还骂着粗鄙不堪的脏话,她穿过人声鼎沸的房间,放下书包,找了一双凉鞋把脚上湿漉漉的那双换了下来,又把早上才换的干净袜子脱掉,把泥巴水拧干了去,把鞋子和袜子一并拿到隔了两间房的那块用来煮饭烧菜的狭窄的棚子里去了,她对着水龙头把袜子洗了一遍,随后就到煤炉子前面,把水壶提起来放在地上,又把洗好的袜子铺平在水壶上,随后坐在小板凳上,把鞋子撑开到最大限度,再对着那些火红色的发着光和热的蜂窝煤上,这一切的动作都是那么的熟练,就像是一个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不一会儿就有缕缕白烟从鞋子里面冒了出来,一条一条的往天空上升腾,从天上散落的固体就以这样气体的方式又归还于它了。

          半小时过去了,鞋子已经不怎么冒烟了,她把水壶重新安放在炉子上,把原先的一个火门留成了半个火门,随后又把鞋子底儿朝天地卡在水壶把儿的中间,把袜子挂在把儿上,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快烘干又可以解放双手去写作业的方法了。

      那群人走后,她的作业也写完了,在那张牌桌兼饭桌上谈起了买双新鞋的想法。

      “妈,想要双新鞋。”

      “你那双鞋不是好好的吗?”

      “鞋底都断了,一到下雨天就进水。”

      “嗨,多大点事儿,天气预报说明天没雨。”

      “明天没雨,那后天呢?后天没雨,大后天呢?”

      “你们班是不是有哪个小姑娘换新鞋了你看着羡慕,别这么贪慕虚脱,一点儿也不为家长考虑,我们读书那会儿,连断底的鞋都没得穿。”妈妈放下手里的筷子严肃的说到。

      贪慕虚荣这四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她那颗敏感又脆弱的心,她有多自尊,就有多自卑,她有多憧憬,就有多失望。

      “好吧,当我没说。”

      这是第一次她吃完饭不洗碗就睡觉了,雨还在滴滴答答地敲打出水花,黑夜在一点点地把她包围,并且吞噬着她的灵魂,这天夜里,她哭的很小声,和被妈妈把她遗忘在家里的无数个悲伤的夜晚一样。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对新鞋抱有希望,对惊喜满怀期待,在期待妈妈可能下班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买鞋的地方而想起她的话来,她就这样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度过了一天。

放学回家后,她用雷达一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容纳得下一双新鞋的角落而最终一无所获之后,又重复起来昨天的动作。

      是的,没有鞋子,有的只是落了一地又一地的鸡毛和被锤子锤得粉碎的玻璃心。

        从那以后,她的话变得很浅很浅,相反的是她的心变得越来越深,深到任凭你用什么样的雷达探测仪都再也寻不到任何有关于她的心的消息,因为那颗本来脆弱敏感但是又对生活充满期待和希望的心早已被猎杀了,被一双从未存在的鞋消灭了,被暴力语言一刀一刀地割裂了……

        后来,她长大了,有能力买鞋子和雨伞了,只是每到下雨天,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担心,担心这个世界上那些在下雨天没有一双防水的鞋子穿、没有一把伞挡雨的孩子会不会和她一样,一样不敢在雨里快乐地踩着水坑里的水,一样失去对生活的憧憬和希望,一样被失望吞噬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杀死那个听话的孩子

在凌晨两点半

岁月给那个孩子安排了无数次的谋杀

你要听话

你要听话

接受一切的轰炸

循环往复许多年

直到

灯塔熄灭了

要挣脱

要撕碎

要焚毁

这他妈狗日的岁月

给苦难熬一碗稀巴烂的粥

孩子说想整点酒

枝江还是茅台

是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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