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叶恒远坐在两棵大树中间的一块石头上，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低着头，仔细地观察土地上的一排蚂蚁。冷寒站在一旁，双手抱臂，倚靠在树上，抬头望天，两只眼珠随着空中的云朵而移动。

两个人站在森林的边缘位置。在大部分时间之内，这片森林中都很少有人来往。由于学院实行寄宿制，绝大多数学员和教员平时都住在学院里，一般不会轻易离开学院。即便是要暂时离开的学员，大多也都会从正门出入，一般不会从森林走。只有少部分学员偶尔会在森林中修炼，或者切磋武艺。

“我们是在这儿等吗？不是在正门？”

“是在这里。”

冷寒扭过头，看向叶恒远的侧脸。他再次抬起头，用脑袋顶住身后的大树的树干，向天空中呼出一口寒气。

渐渐地，一连串马蹄声从两人正前方的大路上传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缓慢。

冷寒直起身，快步往外走去。叶恒远也跟上去。

两人迅速地走出森林，来到围在森林外围的大路边缘。这条大路和苍灵城内的很多大路都一样，划分为人行道和车行道。但这条大路的车行道明显比人行道宽阔得多，几乎可以供大象、地龙之类的大型坐骑通行。

一辆马车向他们疾驶而来。那是一辆大号的马车，从外观上来看，至少能同时坐下十几个人。整辆车从车身到车轮全都是用黑色的硬木做成的，很多部位还都使用钢铁加固，无比坚实。前方拉车的四匹马也都是清一色的黑色高头大马，皮毛无比柔顺，看不到一丝杂色。车盖的顶端和车身的两侧各有一个大型的盾牌标志。盾牌分成六片，周围呈白色，中间呈褐红色，上面刻画着黑色的纹路，看起来有点像乌龟的甲壳。遮挡车窗的帐子上面也绣着一模一样的标记。

车夫及时地发令，让马车刚好停在叶恒远和冷寒的面前。从外表上看，他的年龄不大，仅仅比叶恒远和冷寒稍微大一点。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从上衣到裤子，再到脚上的靴子，全都是黑的，只有胸前绣着一个褐红色的盾牌标志。

“二位贵宾，请上车。少主派我拉你们到会场西门。”

两人坐好之后，车夫便继续赶车，催动马车向苍灵城的东南方开去。

马车行驶的速度很快，几乎可以和单独跑动的奔马相比。但由于一直在平坦的道路上行驶，再加上马车本身很结实，两人都完全没有感到颠簸。车厢里面的空间很大，除外围的一层座位以外，中央还摆放着一张可拆卸的小型圆桌，和马车底部的加固底盘连接在一起。所有的座位还都是可调整的，可以拆卸下来，也可以拆分成不同区域或者重新连接在一起。车厢的角落还摆放着两个铁皮储物柜，分别放在车厢的两个角落，位于座位和车门中间。两个储物柜都是关闭着的，还都上着锁。

叶恒远轻轻地撩开窗外的帘子，扫视窗外的景物。匆忙赶路的行人，高大雄伟的建筑，门庭若市的店铺，都如皮影一般从他的眼前迅速晃过。马车一直沿着大路行驶，先后经过大片的住宅区、几个不同规模的市场，以及连在一起的几条商业街。他看得有点发呆，双眼直勾勾地瞪着窗外，像是要把这一切全都深深地记录到自己的脑海中。

冷寒却什么反应都没有，闭着眼睛，倚靠在座位上，像是在闭目养神，仿佛这周围的一切全都和他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直到一支由好几辆相同样式的马车组成的车队从道路另一侧行驶过来，叶恒远才把脑袋钻回到车厢里。和外部不同，除铁皮储物柜之外，车厢里面所有的摆设都是以橙黄色为主的暖色调，给人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无论是铺在圆桌上的桌布，还是摆放在座位上的靠垫，都做得十分精细，触感也很舒服。

冷寒轻轻地睁开眼睛。在这一刻，他那双宝蓝色的眼眸似乎变得更加深邃几分。

“叶兄，你没来过大城市吗？”

“啊？”

叶恒远一愣，随即点头。他想不到冷寒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

“是啊。我从小在村里长大，后来在小镇上的饭馆做厨师。我几乎没怎么去过太大的城市。十八岁之前，我没离开过苍岩行省。”

“哦。”

冷寒似乎完全不感到意外，轻轻点头，随即重新闭上双眼。

叶恒远把身体往左略微挪动一下，上半身往前一倾，看向冷寒。

“冷兄，你呢？”

“我是在苍灵城长大的，”冷寒没有睁开眼，“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家。”

“呃……”叶恒远露出尴尬的表情，“这是……怎么回事啊？你的家人……”

冷寒突然睁开双眼，用力摇头，转过身，把头伸出另一侧的车窗外。他的嘴角忍不住开始抽动起来。

叶恒远知趣地退回去，没有再问。他能够理解，很多人都有不愿说出口的秘密，或者不堪回首的记忆。

马车继续一路向东南方飞奔，很快便抵达一座类似于瓮城的小型建筑门口。从外观上看，它像是一座城门楼，和苍灵城各个城门上方的城楼十分类似。只不过，它是橙黄色的，而不是像城墙那样的藏青色。它从上到下分为三层。第一层只是刷着黄漆的普通城砖，第二层就是真正的黄玉砖，位于顶端的第三层更是铺满橙色的琉璃瓦。在门楼顶的那一片琉璃瓦的下方，有三个紧挨在一起的标志，分别是一串手链、一串项链和一颗约有拳头大的钻石。三个标志全都用货真价实的水晶雕琢而成。

“二位贵宾，就是这里。这里就是珍宝会的贵宾区入口。”

叶恒远撩开车窗前的帐幕，伸出头，仔细打量眼前的门楼。这栋门楼算不上特别高大，也算不上特别豪华。在来的路上，他已经看到无数栋比它更高大、更豪华的建筑。但是，这栋门楼一看上去就显得与众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它上面的那三个标志和鲜艳的外表，更是因为它门前的那一排阶梯。每一级阶梯都是白色的，上面从上到下依次画着一连串的墨绿色花纹，分别是二十种不同的宝石的模样。阶梯的上方就是两扇大门，大门上镶嵌着五颜六色的玻璃纹饰。

冷寒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下马车，快步向阶梯走去。叶恒远也跟上去。

原本关闭着的两扇大门被推开。王赫直接从大门里走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和褐红色相间的礼服，白色的领口和袖口上都镶着金边。这套礼服很明显是特制的，穿在他这样硕大的身躯上都丝毫不显得不协调。礼服的胸口的位置上绣着一个约有拳头大小的盾牌标记，和马车上的盾牌标记一模一样。几个同样魁梧的年轻人跟在他身后。这几个年轻人的年龄都在二十上下，身高全都超过一米八五，身上的肌肉块清晰可见。他们都穿着统一制式的褐红色制服，胸前也都绣着同样的盾牌标记。很显然，他们都是玄甲门的青年弟子。

“恒远！冷寒！”

王赫一眼就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叶恒远和冷寒，立刻向他们招手。

“快！来这边！”

叶恒远和冷寒都没多想，迅速大步走上台阶，走到大门前。站在王赫身后的几个玄甲门弟子立刻分散开来，给二人让出位置。

“多谢少主大人，给我们安排这么好的车。”

冷寒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笑容。他的笑容始终带着一丝令人很容易感受到的寒意。

“那是当然啦！”王赫露出爽朗的笑容，挥动宽阔的大巴掌，“你们毕竟是贵宾嘛！走吧！我先带你们去我们的摊位！”

“梦怡她们呢？”叶恒远忍不住问。

“她们在另外一边。走吧。”王赫再次挥手。

和外墙不同，门楼内部基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摆设，也没有多少太过华丽的装饰。它只是外界通往展区的一条通道。由于时间尚早，出入这里的人很少，大多数还都是身着统一制式制服的工作人员。少部分已经提前到场的客人先后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之下登记身份，并从通道进入会场。从衣着上来看，这些客人像是来自五湖四海，也像是来自各行各业。

四处看过几眼之后，叶恒远和冷寒便跟在王赫身后，直接向入口走去。一直站在门边的两名身穿白色礼服的工作人员先后上前，挡在众人面前。

“请出示相关证件。”

王赫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牌，递给两位工作人员。

“他们二位，是我们玄甲门的贵宾。”

两个工作人员对视一眼，接过王赫手中的金牌，各看一眼，随后恭恭敬敬地鞠躬。

“少主，即便是贵宾，也是要登记身份资料的。我们要按照规矩办事，请您不要见怪。”

“没事。”王赫爽朗地笑笑，把金牌收回到自己的衣袋里。

叶恒远深吸一口凉气，轻轻地吐舌头，紧跟在王赫身后。冷寒歪着脑袋，把眼睛看向别处，脸上毫无表情。两人先后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登记表，在表格上填写自己的资料。

离开门楼之后，众人来到一片庭院之中。说是庭院，实际上完全可以称它是一座园林。许多座不同风格的二层小楼均匀地分布在大片人工布置而成的树林和草地之间，每两座小楼中间都用各种颜色的鹅卵石拼出一条或几条足以供宾客并排通行的通道。每座小楼都具有不同的特色，有的用砖石砌成，有的用木材建成，有的用竹建成。小楼的两侧有花坛，还有泉水。潺潺流水声从小楼四周的过道中传出，令人感到宁静而舒适。

“哇啊……”

叶恒远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声，睁大双眼，四处张望。自从他来到苍灵城之后，他基本一直都在学院里生活，还没有真正体验过苍灵城的城区里的生活。对于从没见过大规模的花园或者庄园的他来说，眼前的一切都是全新的体验。

“这里……真的就是贵宾区吗？”

“当然啦，”王赫笑着摊开双手，“整个展会被划分成三个区域，分别是最高档的贵宾区、中等档次的展销区，以及最低档的平民区。贵宾区本来曾经是其中一片居民区中的富人区的一部分，其中最豪华的部分更曾经是一位大富商的私人庭院。后来，这个富商因卷入一个轰动全国的大案而被投入大牢，财产全部被国家没收。他的家族也迅速地败落，从此在商界消失。随后，原本居住在富人区中的另外几个家族和团体也先后搬离。再后来，官方决定把它改建成以经营奢侈品为主的高端市场，并作为一年一度的珍宝会的贵宾区。这里的每一栋小楼都是一家铺位。我们玄甲门的铺位，就在前面。”

“哦……是这样啊……”

叶恒远连连点头，并仔细打量已经进入会场内的宾客。大部分宾客都已经在铺位里落座，要么正在仔细端详店员递上来的货品，要么正在店主高谈阔论。宾客中不乏谈吐儒雅、风度翩翩之人，也有豪气冲天、令人一看便感到难以接近之人。他还注意到，除他和冷寒以外，已经入场的宾客中还有一些年轻人，有跟随他们的父辈一同来的，也有单独来的。这些年轻人基本都是富家子弟，或者一眼便能看出来自稍有名气的灵师宗派。

众人停在一栋褐红色的小楼面前。这栋小楼是用大块的红砖砌成的，整体呈半圆形，外观显得既古朴又厚重，看上去不太像是一家店铺，反而有些像是一座军事堡垒。小楼外面没有招牌，也没有其他任何装饰，只有摆放在大门正上方的一面重型盾牌。这面盾牌，正是玄甲盾。透过敞开的大门直接往里看，能够看到摆放在大厅中的几排高大而又宽阔的货架。每一排货架上都挂着几种不同样式的铠甲，有的是护身甲，有的是锁子甲，有的是重装甲，还有好几种一般人根本说不出来的样式。

“这里，就是我们玄甲门的铺位。”

王赫伸出手，指向大门，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表情。他注意到，叶恒远的目光已经落到正在铺位里挑挑选选的客人们身上。

“有点像个高级铁匠铺啊。”冷寒淡淡地说道。

两个年纪稍轻的玄甲门弟子的脸色微微一变，瞬间便把不善的目光投向冷寒。站在他们中间的另一个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弟子立刻抬起手，制止他们。

“哈哈，差不多吧。”

王赫露出丝毫不介意的表情，爽朗地大笑两声。

“我们玄甲门世代都是以铸造为生的，说是高级铁匠也没什么不对。我们玄甲门的直系弟子的武灵基本都是各种防具。其中最常见的一种，就是你们看到的这种玄甲盾。我的虎纹刺甲盾就是这种玄甲盾的变异增强体。”

 叶恒远重重地点头，没有立刻回答。他已经知道，王赫的虎纹和他的龙纹是品级相当的兽纹。

“你们如果想去展销区和平民区，只要按照会场里的指示牌走就行，”王赫说，“过一会儿，我给你们弄两张我们玄甲门的参展证，你们就可以自己去。不过，展销区和平民区的规模都要比贵宾区大得多，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可以说是鱼龙混杂。”

“好的。我明白。”

叶恒远再次率先回话。在小镇上的饭馆里做过多年学徒和厨师的他自然知道市场上的“鱼龙混杂”意味着什么。青岩镇的集市很少，也都很小，更是从来不缺小偷。有时候，他从集市上买完食材，回到店里，才会发现某些食材已经被偷走一些。

“你们先在一楼看看吧？如果想买什么，可以打折。”王赫抬起手，指向大厅里的货架。

“行。”叶恒远和冷寒同时点头。

两人跟在王赫身后，走进店铺一楼，慢慢地往里走。楼里和楼外一样，进门后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大厅，大厅旁边是几个不同的房间。整个大厅里的摆设基本全都是各种金属制品，桌子、椅子和货架也全都是金属制成的。大厅的中央是一根褐红色的大柱子，两个成年男人合抱才能围住它。它的四角还有四根细一点的柱子，直径大约只有它的一半宽。从外面看，这五根柱子都像是实心的。几排货架和柱子连接在一起，把大厅分隔成不同的区域。但无论是哪个区域，都没有任何多余的、花里胡哨的装饰。店铺里的货品就是各种各样的金属制品，大部分是防具，少部分是武器，还有一些小型的农用机器，以及其他一些外行人很难叫出名字的东西。各种展品按照不同的类别被摆放在不同的区域中，一把一把的武器、一件一件的铠甲、一顶一顶的头盔、一双一双的战靴、一面一面的盾牌，全部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不同的货架上方。每一个区域都有至少两名玄甲门弟子看守，还全都是高大魁梧的男弟子。

叶恒远和冷寒同时抬起头，四处张望。他们都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武器装备。更重要的是，每一件装备都是上品，虽不能说巧夺天工，但至少每一件都称得上是做工精良。

“我们的展品，全都是用我们玄甲门自家的工艺所制造的，”王赫介绍说，“外销的产品中，大部分卖给军队做军用装备，还有一部分卖给商人、游侠、辅助类灵师和平民。我们生产的每一件武器装备，都绝对是同类中的上品。其中还有一部分是附带灵力属性的，对中低阶的灵师修炼都有帮助。二楼的高级展品更是如此。有的上等货品甚至可以为高阶灵师提供足量的增幅。”

冷寒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即便如此，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距离他最近的一排武器上。那是各种不同型号的单手刀，每一把刀都插在刀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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