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沃夏克与《自新大陆》
作者:宛云然余
捷克最伟大的音乐家是谁?熟悉欧洲文化的人会回答:德沃夏克。他是捷克民族乐派的代表人物,捷克近代音乐的开创者。他留给世间的作品体裁广泛,数量众多。这包括12部歌剧、11部神剧和清唱剧、9部交响曲等。重要的有《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狂欢节序曲》、《F大调弦乐四重奏》和歌剧《水仙女》等。其中《自新大陆》交响曲尤为著名。
有一位大提琴演奏家说过这样的意思:哲学在书本中,在哲人的脑海中,而哲学也在音乐中,当一个哲理需要一个大部的经典去阐述的时候,音乐只需一个乐章,甚至一个极短的瞬间已经让你顿悟,如醍醐灌顶。
走进如水晶宫一般璀璨的大剧院,去聆听《自新大陆》。当赭色的大幕徐徐开启,指挥家轻轻抬起手臂又瞬时下沉的时候,乐声响起。人们已经领悟到,这个著名的乐曲骤然传达的“哲学”。
一 幽宁的震撼
第一乐章,奏鸣曲式的悠扬慢板,旋律主题首次浮出,如静海行舟,舒缓流畅。人们的脑际,浮现如下的景况:大西洋的季风从北海的方向吹来,鼓动白色的船帆。乐曲主人德沃夏克站在船上,回首捷克故乡的方向,频频招手叙说告别的话语。
水天一色,浩淼无际。只听到海浪拍击船舷的声音,还有追逐于船尾的一群海鸟,发出的鳴叫。德沃夏克1900年写信给乐队指揮,告诉他引子的演奏,要“尽可能的悠闲自在”。
定音鼓持续地擂击,犹如春夜天际传来的雷音,又像迢迢阡陌上奔马的蹄声,当所有的小提琴一起奏鸣,绵长而激越的和音,让人们想象旅客们走出船舱站到了船头。遥远的海天交接的边缘,青灰的地平线跃进眼帘。
地平线在不停地宽展及向两边延长,人们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前方土地上茂密的树木、土著人的土屋、飞翔的群鸟与缭绕的云雾。不知是谁激动地叫出声来,“看!新大陆!”整个船上的人雀跃起来,泪如泉涌,一起欢呼起来:“呵!新大陆!新大陆!”
从德沃夏克为这首曲子所起的标题,人们思考“新大陆”的含义。在这里,新大陆是北美,在德沃夏克所处的时代,这是幽玄神秘的土地,但又是新奇眩目的国度,一个挣断锁链,赢得独立,割舍旧文明,创造新世纪,名副其实的新世界。
旧大陆是欧亚大陆,在德沃夏克的心中,具体而言是故乡捷克。这是生于此长于此的热土,是哺育自己成人的母亲。是的,可以这么说,对于德沃夏克。旧大陆是母亲,新大陆是情人。第九交响曲第一乐章是全曲的序章,写的是一个特殊的航程,特殊的心情:告别慈母,约会情人。
第一乐章结束,舞台灯光由方才的彩色斑斓转入稍许的幽宁与沉静。木管的声调暗哑而悲伤,配合小提琴的一支绮丽的和弦,如泣如诉。
随后大提琴的声音奏响,高音区明亮丰满的乐段以从容的步伐加入进来。指挥家的头颅抬起,乐棒轻举齐眉。转过身去,黑色的燕尾服的衣摆在灯光下画出一个圆弧,大提琴由独舞般曼妙的独奏,瞬间转变为合唱般的齐响。
第二樂章体现兩個不同的炫彩聲部與音樂語言的连结与交融。其一為原住民印第安人的歌吟,其二為美國黑人的民歌。
人們說,這一樂章的主题曲是德沃夏克第九交響曲最為美麗動人的部分、作曲家的得意之作、全樂心臟的律動。曲谱被后人专门抽取出来,取名《念故乡(GoingHome)》传唱于世。乐曲优美动人,将游子思乡之情尽述无遗。
“念故乡念故乡,故乡真可爱,天清清风凉凉。乡愁阵阵来,故乡人今如何
,常念念不忘。在它乡一孤客,寂寞又凄凉。我愿意回故乡,再寻旧生活
,众亲友聚一堂。”
上世纪四十年代音乐家李抱枕先生特意为乐曲填词,由此国人争相传唱。乐曲寄寓爱国思乡之深情,萦绕神州。此后新中国教育部门又将《念故乡》正式纳入初中教材,进一步扩大了这首曲子的影响,几至家喻户晓。
《念故乡》这首歌,要数歌唱家李碧华唱得最好听,她朴实淳美的歌喉,款款传情,犹如轻声呼喚,把人们带入幽远的民国心境,也让人们在侧耳聆听中与《自新大陆》第二乐章发生心灵的共鸣。
听者从遐想中梦觉,英国管齐奏的美妙乐曲,让人恍惚中看到波西米亚广袤土地上的森林、原野、村庄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听到山谷里溪水奔流的声音及小鸟啾啾的啼唱。随之而起的首席大提琴带动数把小提琴奏出的抒情慢板,如秋风悲鸣、灯下叹息,表达作者离开故土,别离亲人的无限惆怅与留恋。
如果说,第九交响四个乐章,主要表现二个主题,其一是故乡的留念,其二为新大陆的寄望。那么第二乐章让“寄望”的心情暂时忘却,而把炙热的思乡之情演于极致。
第三樂章的開頭部分,大提琴发出一声提示的音调,小提琴的声响接踵而至。弦樂、管樂及定音鼓組成的奏鳴曲飄忽不定,大提琴则奏出慢板的背景。接著小號、圓號與長號的音响猛烈不断地涌入进来,仿佛急行军的步伐,又像春雷滾过天际。
电光石火的激情稍有消停,长笛的独奏宛如雀鸣溪声婉转萦绕。第九交响曲的华彩主题反复出现。恰似多幕剧的女主角多次登场,每次出场总给人以惊艳的感动。这个主题曲在全乐四个章节中轮番凸显,宛如红线串珠,使整个乐曲化作金色的项链,美轮美奂。
如果把萧邦的钢琴曲诠释为诗歌,萧邦为“钢琴诗人”,那么德沃夏克所写的交响曲则可以领会为一首首音乐史诗,而德沃夏克也成为挥写“交响史诗”的荷马。《第九交响曲》确是史诗,它用乐曲阐述“美国的故事”。
第四乐章。台上指挥家显示激奋的神色,指挥棒举起的刹那,号角齐鸣,节奏急骤而欢腾。定音鼓响起,如听盛夏激雨。单簧管的鸣奏随之尾随,如飞瀑流泉、风过松林。此时,如同舞曲般的乐声奏起,全场的气氛焕然一新。欢喜代替了哀愁,信心代替了疑虑,力量代替了无奈。
整个音乐厅听众的情绪被带动起来,情不自禁地合着乐拍有节奏的鼓掌。《自新大陆》既是史诗,也是论文,用音乐叙说着哲理。第四乐章是“论文”的结论,来自新大陆的结论:对新大陆文明的赞同与首肯。
人们解读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总说乐曲的主题是背井离乡的黯然神伤,是回望与念旧。其实乐曲的每一个音符,每一个曲调,都在提醒人们,宜从另一个方面,对这首世界名著作全新的读解。
人在旅途,前半程是对故乡的不舍与怀念,而至后半程,接近目的地,或已经踏上新土地,他的眼眶中会再次盈满泪水,他的心情会发生重大的变化,由念旧转向趋新,由怀乡变为向往。
如果这个旅行的目标是早已向往的胜景,那么这种趋新向往之情,会更加明显地映在他的眼里,写在他的脸上,刻在他的心里。念旧与趋新是人性构造的两个特征,因为念旧,安定与宁静,因为趋新,激动而进取。
这使人想起德沃夏克写给布拉格的朋友约瑟夫·贺拉夫卡夫妇的一句话: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感恩于神,我们都安好,不会不好。因为这是多么美丽而自由的国家,人们可以平静地生活着。这正是我之所需。([英]尼尔·巴特沃斯:《德沃夏克》)
现在我们明白了,全曲抑郁的调门只是走向激情的前奏。乐曲的主题,不是乡愁的哀念而是迎新的愉悦,是走出“卡夫卡的城堡”的感动,是千百世延续的亚欧土地文明,遭遇一个刚刚揭晓、焕然一新的海洋文明的欣喜与惊愕。
二 平生如歌
1841年9月8日,德沃夏克出生于布拉格郊外的一个波西米亚人村子。捷克斯洛伐克这个国名耳熟能详,现在它已经一分为二:捷克与斯洛伐克。当一个概念叫出口,会迅速出现自由联想,东方、东欧、前苏联这些名词也即刻浮现脑际。
捷克属于所谓“边际国家”。19世纪的中叶,它是奥匈帝国的属地。如果把俄国和他周边的一些斯拉夫国家说成“东方”,而把德国、奥地利等看为“西方”。那么捷克天生兼有东西方的双重气质。
德沃夏克是波西米亚人。波西米亚处于捷克中西部,最早的名称叫“Boii”,早在公元1世纪就已经出现的凯尔特人部落。波西米亚人具有追求自由,特立独行的天性。这个民族中走出一个特殊的种群,他们不信传统的宗教,载歌载舞,浪迹天涯,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吉普赛人。
如今,“波西米亚”连带流苏、褶皱、大摆裙等流行时尚,成为人类性格中热情洒脱、创新奔放一面的象征。马丁·路德宗教改革运动的先声胡斯,是波西米亚人中的英雄,他的塑像矗立在布拉格老城广场的中心,坚毅的表情显示波西米亚人执念进步的意志,而德沃夏克则用一曲“自新大陆”表达了这个古老民族融入世界的信心。
德沃夏克的父亲以屠宰牲口为业,但却是一名优秀的草根音乐家。每逢年节,他挽琴登台,悠扬的琴声,赢得台下阵阵掌声。也是一个巧合,附近一个大庄园的主人,是贝多芬的好友与赞助人,经常组织歌舞集会,德沃夏克的父亲总是应邀到场,并和庄园主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德沃夏克和父亲一起,耳濡目染,逐渐喜欢上音乐。
父亲教他拉小提琴,他很快拉得像模像样,父亲一旁听得喜欢。德沃夏克13岁时去镇上的学校学习。在父亲的安排下,德沃夏克师从当地安东尼老师正规学琴。不仅学习小提琴,也学习中提琴、钢琴及管风琴。老师脾气急躁,弹错一个乐曲,“遭到了惩罚,比乐谱上的豆芽形的音符还要多。”然而严师教鞭下的管教,让德沃夏克掌握了正规的演奏技能与坚实乐理基础。
行走人生,会出现若干转折点,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将改变命运。这样的转折点,可能是遭遇一个事件,也可能是认识一个人。而在事业追求的道路上,往往因偶逢良师使生命升华,发生喜剧般的变更。德沃夏克诞于“屠夫”的家庭,父亲又过早去世。出身在这样的家庭,因社会“资源”的缺乏,要登上社会的上层,闻达于世,希望渺茫。
然而命运女神有时会在旅程的拐角,意外地出现,向人招手。德沃夏克遭逢人生中的“贵人”勃拉姆斯,使他的音乐生涯步入胜景。
勃拉姆斯,德国著名的音乐家,以作曲著称于世。他1833年出生于德国汉堡,父亲是一名普通乐师,家境贫寒。为了生活从小就做舞会伴奏。后来与约·阿希姆结交,被推荐给大音乐家舒曼得到赏识,并由于自身禀赋的发挥,名播乐坛。
德沃夏克在写给勃拉姆斯一封信中说:不久前,他特地去了维也纳,想登门看望恩师,亲聆教诲及当面致谢。可惜正逢先生前往莱比锡,未及拜见。信里说,他已留下拙作给贵府的管事,盼勃拉姆斯返回维也纳后,不吝指正是幸!
德沃夏克在信中又询问是否收到《摩拉维亚二重唱》的德文翻译,并告知勃拉姆斯的D小调協奏曲在布拉格演出,获得空前成功。信的末尾诚恳表示,愿将自己作品题献给勃拉姆斯,恳求首肯。事情正是如此。德沃夏克去往维也纳时,勃拉姆斯正在德国、荷兰巡演途中。
当年3月,勃拉姆斯回到维也纳,还未等安定下来,即刻给德沃夏克回信。信里为两人交臂而过,未能谋面而遗憾,又为收到德沃夏克留下的作品而高兴。他一方面指出作品的一些缺点,同时通知德沃夏克,将把德沃夏克的曲谱推荐给出版社。
勃拉姆斯1878年5月写信给西姆罗克,竭力推荐德沃夏克的作品。他在信中说: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冒风险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德沃夏克确实具有音乐家所企求的才能,这些都在他的作品中展现无疑。勃拉姆斯最后加重语气强调:我除了推荐德沃夏克之外,已无法再多说些什么,“何况,你自有你的判断和生意眼光。”
少不了勃拉姆斯的大力推荐与站台宣传,德沃夏克的乐曲得以出版并畅销,为此西姆罗克信心大增,显示出版家特有的商业眼光,又邀请德沃夏克创作一组《斯拉夫舞曲》。舞曲以钢琴二重奏的形式演奏,很适合家庭舞会使用,结果乐谱刚一上市,购者蜂拥。德沃夏克音乐家的名声也因此不胫而走,差不多整个欧陆音乐界都以演奏他的作品为荣。
不久,英国乐坛也欢迎他的到来,他欣然前往,备受荣宠。此后他前往美国,应邀出任美国纽约国家音乐学院院长,在美国,他创作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乐曲《自新大陆》。1893年12月美国管乐乐队正式首演这首乐曲,大获成功。
看到这样的情况,西姆罗克为自己荐才成功、活脱脱地创造出一个音界新秀而暗暗高兴。不得不承认,德沃夏克一举成名,与西姆罗斯识才举才大有关系。
德沃夏克在他晚年,只专注于歌剧的創作。这时候他写成著名的《水仙女》一剧。这是他一生中,继《自新大陆》之后,又一部倾尽心血的钟爱之作。这是一部三幕悲剧,主题不同而照应自如的几个基本旋律如星辰在天,交相辉映,其中水仙女的音乐主题贯穿全剧。第一幕水仙女的咏叹调《月亮颂》,表达水仙女对完美情侣的渴望思念及于美丽婚姻的无限憧憬,动人心弦,催人泪下,业已成为天下无数相思人的梦寐情歌。
1904年暮春,德沃夏克准备最后一部歌剧《阿尔米达》的演出,因脚痛中途离场,此后一直疲惫不堪,只得卧床休息。这一年的5月1日德沃夏克终因心力衰竭,长眠不醒,落下了人生的帷幕。
三 名曲的诞生
1885年,纽约一家食品商的夫人图伯,出资创立了纽约国家音乐学院。为征引人才,扩大学院的影响,她想找一位具有国际影响的音乐家来做院长。经人介绍,她决定邀请声名卓著的德沃夏克担任此职。1891年6月6日,德沃夏克收到信函,信中以探询的口吻问道:尊敬的德沃夏克先生:您是否愿意担任纽约国家音乐学院院长的职务,并在这里举办十场您的作品音乐会?为期8个月,并有4个月的休假。若幸得同意,则盼望能在1892年10月前到任。
学院开出的年薪1.5万美元。这在当时美国艺术界属于一流待遇,而对于捷克更是一笔巨款。德沃夏克收到这封信后与妻子商议,妻子欣然同意,这固然出于经济的考虑,家庭成员增加,开销越来越大,需要增加收入,而更主要的原因,在于美国这个充满活力的新世界,对于这个艺术之家的感召与吸引。考虑到行政工作太多,影响业务,德沃夏克仕途推却院长的职务。经信函来往商议,德沃夏克最后还是答应受聘院长,聘期两年。
1892年9月,德沃夏克前往美国,时年60岁。从此刻到1895年4月,两年又7个月的光阴中,是德沃夏克一生中,値得纪念的特殊时期,这时的他接受来自“新大陆”的邀请,任纽约国立音乐学院的院长。在此,他身处美国精神的中枢地区,感受一个年轻文明的脉搏与呼吸。
他的思想插上了翅膀,变成了飞翔的精灵,它要从落成于1886年的自由女神霞光般的眼神中掠过,去感念人类尊严进步的光华。它要翱翔于曼哈顿岛屿重重楼宇的屋顶,去倾听白鸽放飞时的欢鸣。它要观赏气势非凡的尼亚加拉瀑布,白浪滔天,飞落百丈高崖,一览北美壮阔的山河。它要继续飞翔,往西飞跃科罗拉多大峡谷的万丈深渊。它要穿越亚利桑那茫茫无际的戈壁。当它垂下翅膀,正好栖息在印第安人圆锥形帐篷的门前,去倾听古老排笛吹奏出来的天籁之音。
德沃夏克致函友人:我正在努力适应旅居美国的生活,好在学校事务不是很忙,这使我有足够的时间从事创作。现在手里做的是一部交响曲的谱写。德沃夏克说的这部曲子,就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自新大陆》。“我喜爱这首曲子,它和我写的其他曲子在风格上迥然不同。”德沃夏克在信里提醒未来的听众:只要稍有嗅觉,即可闻出这首曲子中的美国味道。
德沃夏克是捷克最著名的音乐民族主义代表。从音乐史的视界来看,捷克具有丰富深厚的音乐传统,只是进入近代以来,德囯音乐给予捷克乐坛以有力的冲击,以至形成类似“钟罩”的效应,限制了本国传统音乐的传承与发展。就在此刻,捷克音乐民族主义应运后生,所做的工作是把捷克音乐从德意志旋律的笼罩下摆脫出来,给予捷克音乐以“本位”与自主的地位。
不过,这项工作的积极意义又在于不是一味排斥世界文化,而显示地域性的抵御主义。这在德沃夏克身上表现得特别强烈。
“如果我没有看见美国,我是永远也写不出像现在所写的交响曲来的”,旅居美国的所见所闻,给予德沃夏克精神的冲击与创作的激情。1893年5月,史诗般的《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正式完成,并由安乐·泽德指挥的纽约爱乐乐团首演,一举成功。
这部乐曲在世界上众多的人群中回响流传,所获赞誉如潮,许多国家著名的交响乐队,一次又一次地演奏着这部乐曲,盛演不衰,用不同民族的音乐语言及演奏方法,对它作内涵的再译与乐魂的重现。
德沃夏克在乐曲最初出版时,曾郑重地在乐名《第九交响曲》的后面列上“自新世界”的副题,而在中国这首曲子一直被改称为“自新大陆”。“自新世界”英文是“From the New World”,而“自新大陆”则为“From the New continent”。
其实在世界范围内,“New World”已成为北美,或美国的专属名词。关于为什么这个曲名在中囯遭遇改译,著名指挥家李德伦先生曾有过解释。他说:五十年代初,世界和平理事会提议纪念世界文化名人,德沃夏克名列其中。中国作出呼应,决定公开演奏德沃夏克的这首名曲。然而在翻译命名时却遇到问题。当时正值“抗美援朝”,美国被视为世界公敌。解放初期人们把新中国称为“新社会”、“新天地”、“新世界”。这样如果把《第九交响曲》的副题译为“新世界”就很不合时宜。“新世界”由此改译为“新大陆”,并延续至今。
德沃夏克在创作这部乐曲的时候,把游历美国时得到的印象与冲激、惊喜与感动、诧异与质疑化作音符的湍流,组成旋律的飓风,一旦通过小提琴与大提琴、长号、小号与圆号、短笛与长笛、定音鼓与锣钹等乐器表达出来,即刻形成特有的音响的气场漩涡,摄人心魄。
德沃夏克自述,自己的曲子在美国公演,“听众狂热地鼓掌,我仿佛变成了国王……”。而美国的媒体则一致认为:“属于美国自己的交响曲诞生了”。因为在他们看来,乐曲的旋律是美国民歌,乐曲中有“美国故事”的娓娓道来,有“美国精神”的电光一闪。
是的,当我们坐在天鹅绒的座席上,倾听第九交响曲的一个个乐章,会不会神思霞飞,乘上时光的列车遍历美国东海岸,寻访纽约、华盛顿、费城诸城的历史遗迹,探寻建国之初的刀光剑影、瑞风祥端。
会不会沿66号公路,直抵西海岸,去体会美国人西部开发时,如何的筚路蓝缕、以启荒漠。会不会不辞辛苦地穿越峻峭的内华达山地,来到茫茫戈壁荒野,去触摸往日淘金热的余温。
会不会在此音乐的行程中,去看一座朴实无华的砖楼,瞻仰一个破裂的铜钟,或围着一张铺放着羊皮纸、搁着一支鹅毛笔及一小罐墨水的橡木桌走一圈,流连忘返。一旦和它们相遇。这些尘封的老古董会一个个抖擞精神,与远道而来的朋友,侃侃而谈,叙说属于它们的一个个惊心动魄的往事。
人们习惯将美国“五大象征”看作美国精神的体现。具体而言为:自由女神、芭比娃娃,格兰特·伍德绘制的油画《美国哥特式》,野牛镍币和山姆大叔。在德沃夏克看来,美国精神的“图腾”只有一个,就是自由女神像。
1886年起,自由女神屹立于碧波荡漾的纽约湾。新到达的外国移民坐船进入美国,首先看到的就是自由女神像,只见她的左手捧着一部文件,右手高举火炬,神色 坚毅,仿佛向人们诉说一个美丽的美国梦。这是一位法国艺术家的作品,为庆祝美国独立和美法联盟而设计。据说塑像手臂的原型来源于创作者的妻子,而塑像的脸则与艺术家母亲的脸庞完全一样。
人们说,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其灵感来自于他所坐的邮轮,驶入纽约湾看到自由女神像最初刹那间的震憾与启迪。他在乐曲中体现的美国精神,就是自由女神告诉人类的世界共同精神:自由、平等、独立。
人们都说德沃夏克的这首交响曲回响着美国黑人歌曲抑郁的旋律。而在第二乐章中,如此特殊的乐理印记尤为明显。这让人想起1851年福斯特创作的《故乡的亲人》所特有的婉转音色。
福斯特自幼接受音乐熏陶,经常跟随黑人保姆前往教堂膜拜,因被黑人所唱的赞美歌打动,赋写此曲。与福斯特相同,在与美国基层音乐的接触中,黑人宗教歌曲的灵魂注入了他的作品。
德沃夏克任职的国家音乐学院不是一个盈利的单位,只对付得起学费的学生收费。令德沃夏克感到满意的是,学校对有前途的黑人学生提供免费教育。他在这里给学生上课,每周有两次排练。他告诉学生,美国自有充沛的艺术原始力和丰饶的音乐矿藏。他深情地感叹,他如何被印第安舞蹈强烈节奏感染震撼,如何在听到黑人灵歌与西部民谣时激动得流泪。
德沃夏克在1895年2月的《哈泼杂志》上这样说:这些梦幻般变化的主题,从美国的土地生长出来,它属于美国,是大地的产物、真正的美国之声。美国的作曲家们必须转过头来,向它致敬。([英]尼尔·巴特沃斯:《德沃夏克》)
他充分肯定黑人民歌的艺术价值,大声赞扬这种艺术形式:“在黑人民歌里,我发现了一个伟大高贵的音乐流派所应该具有的所有特点。”德沃夏克与他的黑人学生结下不解之缘。课余时分,他倾听黑人学生为他演唱,并认真地记下乐谱。这些优美的旋律,像清溪汇入大河,转化为《自新大陆》独特的乐章基调。
人们都说德沃夏克的这首交响曲回响着美国黑人歌曲抑郁的旋律。而在第二乐章中,如此特殊的乐理印记尤为明显。这让人想起1851年福斯特创作的《故乡的亲人》所特有的婉转音色。
福斯特自幼接受音乐熏陶,经常跟随黑人保姆前往教堂膜拜,因被黑人所唱的赞美歌打动,赋写此曲。与福斯特相同,在与美国基层音乐的接触中,黑人宗教歌曲的灵魂注入了他的作品。
1893年12月美国管乐乐队正式首演这首乐曲,获得成功。黑人作曲家评论德沃夏克的这部作品说:作品不仅具其本身的音乐价值,而且显示如此丰富的黑人音乐语汇。
美国人总认为黑人社会地位低下,属于他们的一切,包括音乐,也必然低劣不堪。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克服偏见,让黑人音乐登上大雅之堂,成为美国音乐的基本组成部分。
在美国生活的日子里,德沃夏克常到黑人学生中去,观察他们的生活,倾听他们的心声,与他们一起歌唱。
他所在的音乐学院有一名黑人男中音歌唱家哈利.查柯.勃莱,成为他的好朋友。德沃夏克常请他来自己的公寓演唱,记下了许多黑人民歌的曲谱。德沃夏克在音乐学院除行政工作之外,担任作曲、配器课程的教学与学院交响乐队的指挥。他把这些编入教材,融入到自己的创作中去。(蔡际洲:《德沃夏克》)
德沃夏克的这首交响曲,无论是慢板的抒情,还是激越的悲鸣,都在叙述美国建国一路走过的艰辛与悲怆,而对美国黑人经历的痛苦更寄以无限而深切的同情。
侧耳辉煌的乐章,是不是听到炎炎烈日下,南方棉田中,黑人奴隶疲惫的喘息?是不是听到他们挣脱枷锁的呼号?是不是听到为解放黑奴而发动的南北战争的暴雨般的枪声?
显然,德沃夏克将黑人和印第安人的旋律汇入自己的作品中,表现出恢宏的精神气度与生动的美国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