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逊.艾林垂头丧气地斜身靠在椅子上,昨天,他的洋冈子(维语:媳妇)带着三个孩子走了,分手了。也不知道他和多少女人分手过,连他自都稀里糊涂地,对他来说女人就是过客,三月两月走人的,三年两年散伙的,是这样的,一言不和便赶人……
冬天的叶梗(地名)还是很冷的,吐逊.艾林裹了件黑棉衣,一顶刺绣瓜皮花帽,帽的边沿垢兮兮的,脚上穿一双手工皮靴子,咯唧,咯唧地响着。
他敲着一间房门,扯着嗓子“小四川噻,房租,拿普鲁(维语:钱)”。门咣当一声开了,“阿囔的(骂人),老子给你说了多少次,早上不要讨账,离月底还有几天呢,就急着要房租,老缠头,莽该.、莽该(维语,滾开)”,小四川嘴里不干不净,把吐逊.艾林轰了出去,一脸烦相,反手去关门。“龟儿子,老子……”吐逊.艾林仿着四川话骂列列的。毕竟在一起时间长了,都不顾忌,骂人话也成了彼此间的交流方式。
其尼瓦格招待所平常很少有旅客住宿,老的土坯房,设施陈旧,房屋除了租给小商小贩,就是一些打工流浪人员。
吐逊.艾林挨房间收着房租,有给的,还有说再缓几天的,总之你不给下个月房租,你是住不安生的,一天几次讨要,谁也耐不住这种麻烦。这家伙就靠承包招待所生活着,不知拖欠了多少承包费,招待所原是达拉斯乡乡办产业,如今也没人过问这事了。
春天的叶梗,没有百花争艳,莺啼柳绿,这里是绿州、戈壁、沙漠的别样风光。沙尘暴频繁袭来,遮天盖日,阴冷阴冷的,白杨树落上一层细细的尘土。
“吐逊,怎么这么高兴?还换了新衣服”,看到吐逊打扮一新,我推着摩托车,随便问了一句。
“呃……,朋友么,介绍了一个新洋冈子,晚上结婚”,吐逊得洋洋,挤着一只眼,嘻皮着脸,“你给我贺一下嘛,礼金,普鲁(钱)普鲁拿来”。
“你他妈,别糟溅女人了”,我甩了他一句。
“汉族,嗨达耶”吐逊楞愣地冲我叫喊。
摩托一遛烟地驶向远处。
大院里一片荒芜,连棵树木也没有,戈壁沙石在脚下磕磕绊绊的,好烦人,吐逊.艾林在和一个推销莫合烟的维族老乡谈着租房的事,几个装卸工正从车上卸莫合烟,一包一包往房间里扛。 甘肃小李捂着鼻子,“这莫合烟真冲,呛人”,边说边推着自行车向外走。小李是水电安装工,带着老婆孩子从甘肃陇南来这里找活干,大院里住的人,大家彼此或多或少地了解一些。
清晨,吐逊.艾林新娶的老婆莎曼古打扫完客房,手提水壶,在院子边角,蹲下身子,在打理私下。小四川每天一大早,向摩托三轮车上装东西,他头天晚上熬制好“蜂蜜”,第二天一早下乡叫卖。发动摩托,骑到大门口停下,他去和吐逊.艾林打趣,“吐逊,你他妈的还不起床,太阳快出来了”。
“你他妈天天打鸣鸡似的,起这么早”,吐逊.艾林冲小四川嚷着。
“你看莎曼古干什么呢?”小四川指向院子的一处。吐逊.艾林头伸到床外,向院子看去,莎曼古正蹲在那里清洗,裙子遮住了所有动作,维族老乡就这风俗,何况整个大院连个厕所也没有,想方便,都要跑到马路对过的面粉厂。
“快给你老妈送毛巾擦脸”,小四川显然在和吐逊.艾林骂玩笑。
“龟儿子,你他妈今天生意倒霉去吧”,吐逊.艾林在咒着小四川。
“老缠头,换了洋冈子,夜夜不得闲,累残你龟儿子,操你大爷”,小四川扯着粗话,跨出房门,踹响摩托到乡村去了。
小四川算是其尼瓦格招待所的常住户,个子不高,四川阆中人,两眼精溜溜的,和老婆离了婚,凭着那张贫嘴,讨了个河南女人,一起生活。空闲时常和招待所老板吐逊.艾林侃大山,什么维族女人,什么汉族女人,乱七八糟的粗鲁话。吐逊.艾林也是一个嘻哈粗人,爱熏酒,爱抽莫合烟,二人凑到一起,就是瞎扯一番,“麻烟、白酒、洋冈子″成了吐逊.艾林口头禅。吐逊.艾林一喝高,便酒鬼一般,这种情况下,一般没人招惹他,对这种“醉汉头”,唯恐避之不及。
莎曼古三十不到,比吐逊艾林小二十岁,带着两个巴郎子和吐逊.艾林生活到一起,房租的收入仅够日常生活开支,几间招待旅客的房间,也少有住宿的。
电视机播放着维吾尔族舞蹈,莎曼古听着悠扬的麦西来甫舞曲,不由自主地扭了起来,两个长长发辫晃动着,婀娜身姿,两只手在空中摇摆,浓浓的眉岱下两双明亮的大眼,高挑的鼻梁,一张写满民族风情质朴的脸。
招待所大院住着全国各地的谋生之人,可谓来之五湖四海,各自干着自已的营生。
绿州的夏天热得很,片片金黄的麦穗在风中此伏彼起,绿油油的棉田一望无际,乡村的白杨树一排排晃动着,阳光穿过白杨,把树荫洒向乡村小路,斑驳交错,不时有赶着毛驴车的老乡过往……
重庆小伙阿威,是收牛百叶,牛鞭,牦牛杂骨,牦牛生油的生意人,他叔叔以前是其尼瓦格的常住客,阿威从叔叔那学得这门生意,小伙精明能干,客户经常给他送货。他租用了两个房间,一间住人,另一间用来处理制作货物,收来的牛肚要用粗盐腌制,脱水。牛鞭挂满墙,一根根要晾干,分捡长短,包装。夏天,天气热,整个大院都能嗅到腥臭味,房东吐逊.艾林也借此敲他竹杠,让他搬走,阿威只好塞他点钱了事。在一起久了,人也不嘁“阿威”了,给他弄了个绰号“牛鞭王子”。
甘肃小李在和花脸吵嘴,这河南花脸爱吹牛之人,云里雾里,因脸上有块紫色胎记,别人都叫他花脸,怕苦怕累,换了好几个工地,不是他嫌这家工地活累,就是嫌那家伙食太差,要不就是工头嫌他耍滑偷懒,直接轰人。大院的人都烦他,到处借钱,好借好还倒也没什么,可他这人总是屁来屁去,没个诚信。今天小李和他吵嘴,也是因为他借钱托辞不还,两人才吵嘴的。
吐逊.艾林过来劝小李“洋芋蛋子,莫发火,有事嘛,好好商量,不要吵嚷”。
吐逊.艾林指着花脸,“你小子,裤裆大,屁话多,就是不干实事,欠人家钱,还说什么呢,还是男人吗?”。大伙也劝,两人才算各自回房。
一天, 小四川老婆从屋里端出一盆洗衣水,泼到院子空地上,则好被吐逊.艾林看到,他便骂,“嗨达耶,霉喃特,小喈”。小四川老婆听到吐逊.艾林骂她,便回骂“馕司该”。
“给你们说过多次了,肮水不要泼到院子里,院子要用干净的水来洒,阿姨(维族人称呼汉族女人就这样,主要对称谓不理解)耳朵没有吗?”吐逊.艾林气呼呼的。“我泼点洗衣水你还讲,你洋冈子天天蹲院子里洗,你咋不讲”,小四川的老婆与吐逊.艾林讨说理。吐逊.艾林被小四川的老婆一阵激呛,竞一时无法应答,冒出了句“你也蹲到院子洗嘛”。“毛驴子,牲口”小四川的老婆不停地骂吐逊.艾林。争吵之际,小四川骑着三轮摩托回来了,问清两人争吵原因,喊老婆回屋,拽着吐逊.艾林回房。
回到吐逊.艾林的屋里,几句掏怂话,两人开始扯淡起来。小四川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一会儿,商店阿木送来一瓶“奎屯白”高度酒,一包蚕豆米,两人坐到毛毡上,干喝起来(维族人喝酒,不讨下酒菜),小四川只叫了一瓶酒,怕吐逊.艾林喝醉,这人一旦喝醉,不可收拾。二人平分,一人一小碗酒,吐逊.艾林喊莎曼古给他弄了碗凉水,他喜欢喝酒时再喝点凉水。
“不能喝凉水,晚上无法整事”,小四川和他开玩笑。
“象你汉族人,坈萨克(软绵),我身体棒棒得很”,吐逊.艾林近似炫耀。
“今晚你还要扛腿整事呀”?小四川扯淡地问道。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派出所协警来其尼瓦格拒待所几次了,通知大伙去办“暂住证”,所有租房的外来人员都要办暂住证。大伙都不愿意办,东藏西躲的。这天晚上,所里出动一帮警力,挨门搜查办理,最终,大伙只得都办了暂住证。
其尼瓦格几十间房子,不停地换着租客,有住三两个月退房的,有新来这里租房的,走着,来着,认识着,淡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