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美国队长2片尾的第二个彩蛋还没放完，保洁阿姨提着扫把冲进厅内，准备开始清理垃圾。

环顾一下四周，还没走的就剩下了我和睡着的贱人邹。我戳戳他的肩膀，丢下一句“我先走了”，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下了楼梯。

“诶，你这人？等等我啊！”身后传来贱人邹的哀怨声。

“哥们儿我有事儿！放心吧，有保洁阿姨陪你，甭怕！”

来不及和他多解释，我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电影院。

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我要去赴一场特别重要的约会。怎么个重要法呢？就是说我未来三个月，乃至一年的生活质量全押在这个约会上了。

而这个约会的对象，是我爸。你别想歪了，是我亲爹。

约会的地点是电影院附近的一家书店。从我5、6岁开始，他就常常带着我到书店里一转就是一整天。他喜欢读书，也喜欢送我书籍当礼物，那时我连字都识不全，缠着他让他讲给我听，却总是被笑着哄下膝盖，再丢给我一本辞海。

如今相比于其他场合，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和他相处自如。

几分钟后，人群中隐约看见了他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我踮起脚尖招了招手，走在他左边的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也朝我挥挥手。

得嘞，我知道这次又没戏了。

“嗯……等久了吗？来的路上有点堵车。”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音量永远都是最低档。

“没有，我也刚到。”他好像比去年又瘦了些许，发量也少了，不过身上穿的黑色衬衫还是去年见他时穿的那一件。

他过的……不太好吗？

我挤出了一个客套的微笑看着他，还好眼前没有镜子，我实在不想看到自己这幅做作的模样。

“吃过饭了吗？”他身边的女人向我搭腔。

“吃过了。”我决定直接进入主题，“爸，救济我点儿吧……”说到这儿我没忍住笑出了声，自己怎么那么像一个乞丐呢？

心里还是有愧疚的，毕竟要钱总不是个光彩的事儿，尽管我们不在一起生活十几年了，感情也逐渐淡薄，但某种意义上，他还是我的父亲，我却并不想给他增添任何负担。

如果不是妈妈前几年下岗……

“小早，”女人向前一步，拉住我的手说：“不是我们不想给你拿钱，你不知道，我们日子过得也很苦。”

“我一直都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对待，但你经常来向我们要钱的话，你爸也很为难。”

一幅苦口婆心的样子。

我甩掉她的手，“爸。”我只想听听他的答案。

“小早，我这次来也是想和你说，如果以后找爸还是提钱的事儿的话，就算了吧。”

忘了是怎么走出书店的。

余下的画面就像是按了快进键一样，完全没有印象了，唯一在脑海中无数次循环播放的，就只有我爸的那句，那就算了吧。

这句话像钉在我心上的钉子，我想把它拔出来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我沮丧地想哭。

想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优秀的哑剧演员，躲在那个女人身后从始至终沉默着。我当时还抱有一丝幻想，既然这些伤人的话不是由他亲自说出口的，那么他对我，至少还是保留了一点爱吧？

没想到这么快就和我各自为营了。

曾经那个买课外书给我看的他，教会我骑自行车的他，每天接我放学的他，背着我妈给我零花钱的他……

我忍不住去想，如果时光倒流回到十年前，他会舍得让我受这样的委屈么？

二

此时流浪在大街上的我就像一个孤魂野鬼。

眼泪自私地落了下来，我不敢回家，这双红肿的眼睛会让我妈担心的。

思来想去，拨通了贱人邹的电话。

“邹建任，你在哪儿？”

“……你哭了？电影演完你跑哪儿去了？”

“别废话，我没地方去了。”我吸了一下鼻涕，“快收留我。”

“我在老地方吃火锅呢，你快来吧，我请客。”话筒里传来他滋溜滋溜吃粉的声音。

我破涕为笑，随即又大哭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刚找到丢失的玩具的小孩儿，心里的委屈瞬间决堤。

“诶诶诶……要不要我去接你？你别在大街上给我丢人现眼啊！”贱人邹开着玩笑，语气却变得慌乱。

“知道啦……”我抹抹眼泪，挂断了通话。

这样的场景发生过不下百次。每当我最无助，最伤心的时候，大脑里条件反射的第一人都是他。他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能够安抚我不安的心，就像……一双温暖的手套，一床柔软的被子。

火锅店里，他把一盘盛满了牛肉和青菜的盘子推给我，又给我倒了一杯酸梅汁。

调料也已经拌好了放在我的右手边，我的口味他比我还清楚。

“又找你爸去了吧？”他无奈地摇摇头盯着我。

“嗯。”我不停地往嘴里塞肉。

“别噎着你......要我说啊，你那爸一看就没什么责任心。”他拿起漏勺在锅里捞，“你别不爱听。”

“你都说过八百回了，我不爱听也习惯了。”

“你就看他当年绝情地抛下你和张阿姨，这些年他也没主动给你打过电话吧？生活费也从来没主动拿过吧？”他把我的盘子填的跟小山似的，“要我说，你就当没他这个爸算了。”

“别给我盛了......我倒是想了，但钱总是无辜的。”

“缺多少，跟爷说！”他装作要掏兜的架势，冲着我挑眉毛。

我抿了下嘴，无语地看着他。

“不如咱俩半夜去砸他家玻璃去，给你出气......”

“你说，”我打断了他的话，“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一场梦？等梦醒了，我的外星爸爸就会来接我回火星了。”

“小早，要不要我再折个纸飞机给你？”

小学二年级那年，我妈发现她老公在外面和别的女人乱搞，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

我吓坏了，躲在房间里抱着小猪储钱罐瑟瑟发抖。原本是和同一个院子里的贱人邹约好了去吃冰淇淋，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穿过客厅。

“咚咚咚。”

许是贱人邹迟迟等不到我，便上来敲我家的门。

客厅里的争吵声静了下来，我蹑手蹑脚地抱着储钱罐去开门，经过我爸的时候，他突然一个甩手打掉了我手中的“小猪”。

“啪！”的一声，“小猪”四分五裂。肚子里的钢镚撒了一地。我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下一秒飞快地拉起门后的贱人邹的手，不顾身后的呼喊，飞一般地逃了下去。

那时候贱人邹还是个小胖墩，在冰淇淋摊前，他累得气喘吁吁，向我比划着大拇指，“陆小早，你可真能跑。”

我回过头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咧着嘴笑。

他一下子乱了阵脚，忙用袖子来擦我的鼻涕，又不忘对老板娘说：“阿姨，来俩冰淇淋，多给我们装点儿，这姑娘爱吃草莓味的。”

我一听到“草莓味”三个字，眼睛瞪得圆圆的，随后又想起自己没有带钱，目光低垂下去。

“没事儿，我钱够。”胖墩邹拍着胸脯对我打包票。结果他翻了翻兜，发现带的钱只能买一份，他舔了舔嘴唇，又看了看一脸狼狈的我，将甜筒递到了我的手中。

回去的路上，我吃得满嘴都是，一脸认真地对他说：“邹建仁，你说我会不会是个火星上的公主？”

“虽然你长得不太像公主，但没准儿火星那边和地球人审美不一样。”他看着我手中融化的冰淇淋直咽口水。

“没准有一天，乌云密布的时候，我的火星爸爸就开着飞船过来接我回家了。”

“那你走了以后会想我们吗？你的爸爸妈妈，还有我。”贱人邹的语气忽然伤感了起来。

“会想我的妈妈，还有你。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到时候给你带火星上的冰淇淋吃。”因为贱人邹的配合，我也沉迷在了这个剧情里，好似明天就真的要离开地球了。

回家以后，我无视掉对着我欲言又止的爸爸，拥抱了一下满脸憔悴的妈妈，悼念了一下死无全尸的小猪，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收拾衣服。

我装满了书包，期待着回星球的那天。故事里都是这样讲的，当遗落在地球上的公主遇到危难的时候，族人就会回来拯救她。

结果我等啊等，一个星期过去了，等到我都没有干净的衣服穿了，我才打开背包，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我没想到，我的满嘴胡言，竟被贱人邹放在了心里。

他劝我：“你的火星爸爸可能是太忙了，也可能是你家的飞船出了点故障，导致没能及时地来接你。”

然后在我生日那天，他特意去买了一架遥控飞机，在上面绑了一张纸条，停落在我家的阳台上。

我起床去拉窗帘时发现了它。满心疑惑地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亲爱的陆小早公主，回火星的日程可能需要推迟，请您耐心等待，我们一定会去接您。

我兴奋地蹦了起来，将字条上的字读了一遍又一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给贱人邹打电话：“喂！你知道吗！我真的是火星公主！他们说让我再等等就可以回火星了！”

电话那边他也开心地大笑：“果然火星人的审美和我们不一样呀！”

我的这个天方夜谭的幻想就这样被贱人邹保护了起来。之后的一直到初中毕业的最后一个生日，每一年我都能收到各种形式传来的纸条，有的是绑在气球上，有的是夹在课本里。纸条上写得都是请耐心等待，我们一定会来地球接你回家。

也就是这些纸条，帮我熬过了那段父母离异的艰难日子。甚至让我改变了对他们的怨怼，从理性的角度理解了他们的苦衷。

“你怎么不把遥控飞机的纸盒箱藏好？”我装作生气地瞪他，“被我一下就发现了，梦都碎了。”

“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呢，当时攒了好久的钱，全送你了。”

眼前的这个人，是我的发小，我的小学同学，初高中同学，大学里不同系的校友。

不论是曾经的那个小胖子，还是现在的这个瘦下来的干干净净的少年。他对我而言都像我的左右手那样不可或缺。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原来贱人邹之于我，已经是如此不可替代的存在了。

三

一个穿着可爱的女生从贱人邹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邹学长，”女生笑颜如花，走到他面前，“我就看背影感觉像你，走过来发现还真是。”

“王晓？这么巧。要不要一起吃点儿？”贱人邹礼貌地站了起来，比女生高了一头。

“学长，这是你女朋友吗？”王晓努努嘴，似乎很在意这个答案。

察言观色是我的强项。我忙摆摆手，也站了起来，“我是他朋友，那你们先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上了大学以后，一直听人说邹建任在他们系女生缘特别好。我一开始还不信，后来每次和他走在一起时，总能碰到向他搭讪的女生，我也就亲眼认证了这个事实。

我自觉不应该干涉他的感情之事，这是做朋友的底线。只是每次主动“拱手相让”时，心里总有那么点儿不舒服。

这些年来，欺负他这个“骑士”欺负惯了。倘若有一天身边真的少了他……我想不出来会怎样。

“陆小早！你给我停下！”

身后传来贱人邹的声音。他竟追着我跑了出来。

“你俩不聊了？火锅吃完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怨气，让我说出的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我说了让你别走，你像没听见似的。”他埋怨地看了我一眼，“还好结账速度快，不然都追不上你。”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

“我又没让你来追我。”

“每次一遇到别的女生，你都闪得特快，我说你是怕见陌生人啊，还是故意躲着我？”他弹了一下我的脑门。

“不想耽误你谈恋爱嘛。你真不用为了照顾我情绪，就拒绝那些喜欢你的女孩儿。我比谁都衷心地希望你能幸福。”我低着头，踢着地上的石子。

“谁照顾你情绪了？别自作多情行不行。”他被我的话逗笑，“我想跟谁在一起，我会自己做决定的。”

“那就好。你放心，我也不会一直可怜兮兮的单着，没准比你脱单还早呢！”我装作底气很足地对他挑衅。

“陆小早，你敢！”

“我怎么就不敢了？”

“我希望你的初恋是一个你真心喜欢的人，而不是为了谈恋爱去随便找的一个人。”

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竟捕捉到了一丝深情。

“陆小早，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了那个能让你奋不顾身的人，我绝不会吃醋，我会真诚地祝福你们。”

“那谢谢你了……诶？吃醋？你吃什么醋？”我满头雾水。

“你笨啊，因为我喜欢你啊！”他气得直摇我的肩，“就这情商还想谈恋爱呢！你身边这么一个活的追求者你都看不出来？”

“可是你从没说过喜欢我啊……”

“那好，我现在和你表白。”他后退了半步，向我伸出了右手，说：“亲爱的陆小早公主，抱歉通知您，您回火星的日程还需推迟。在推迟的这段时间里，我们特地派遣了一个来自地球的骑士专程来保护您，他将任由您的处置，陪您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带您吃任何您想吃的美食，生气时他就是您的出气筒，害怕时他就是您最可靠地保镖。他若是胆敢说一个不字，我们就将置他于……”

“够了。”我一把推开他的手，上前抱住了他。希望这个拥抱没有迟到太久。

“你能替我回句话吗？”我仰起脸对他说。

“嗯，公主您说。”

“你就告诉他们，陆小早公主不回火星了。因为她决定，要和这名骑士在地球上，共度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