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小婷半清
孙大娘是我们村里的神人,起码在小孩子看来,她确实很神。
听说,她通过八字就能知道以后你是吃公粮,还是庄稼汉;手指一掐就知道你家房子几间,在路北还是路南;桌上的香一点上,就能知道你的过去种种,好似你的自述一般。
愚昧也好,无知也罢,孙大娘家门口的人总是络绎不绝。每日香炉缭绕,犹如仙境,香案前,堆着大摞的香纸和元宝。
而孙大娘,一身素衣,端坐在案前,或闭眼深思,或欲言又止,几根手指不断变换着姿势,好像他人的命运在她掐手指的过程中已一览无余。
也许对自己的宿命,人们总是充满好奇,希望透过神婆的眼看到未来。
却未想过,未来一直在来的路上,岂是肉眼凡胎能看到的。
听奶奶说,孙大娘刚嫁到我们村的时候,面若桃花,身材圆润,是个俏新娘。碰到街坊总会微微一笑,那笑容,甜如蜜桃。
根本不像现在,又瘦又黑,穿着连襟衣坐在那,白发绾成了髻。那张脸上,永远看不到表情。
年轻的时候,她也不会弄这些神乎乎的事情,也只是寻常妇女。
计划生育最严的那几年,孙大娘苦不堪言,因为生了两个女儿,婆婆经常恶语相向,好像生不了儿子,她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没办法,顶着被罚款的压力,孙大娘偷偷地怀上第三个孩子,她不知道是男是女,亦不知这孩子的命运如何。
谁知,婆婆去找了邻村的王婆算命,说孙大娘肚里的孩子依然是女娃。
那些日子,她家里上上下下笼罩着一层去不掉的黑雾,压得孙大娘喘不过气。
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晚上,婆婆说是给她补营养,端过来一碗红糖鸡蛋汤,孙大娘并没有想太多,一口气喝完了,也正是那碗水害死了肚里已经成型的孩子。
身体的伤痛永远赶不上心里的恨,那夜之后,孙大娘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不爱笑了,甚至开始胡言乱语。她恨婆婆,恨自己的丈夫,当然最恨的是邻村的那个王婆。
孙大娘开始烧香拜佛,初一、十五,都会准时上香。逢上“三月三“这样的大日子,她还会奔赴外地,跟着一众信徒去给王母娘娘贺寿。
之后,她还是生了儿子,却没有任何欣喜。
不知道孙大娘是怎么突然间就成为“神婆”了,有人说她开了天眼,有人说她通了灵耳,还有人传她被邪灵附体,总之,她就是“得道成仙”了。
孙大娘腾出来一间房,摆上了几尊菩萨,抬进去香案香炉,就开始营业了。那一年,孙大娘三十岁,村里的女人们开始穿流行服饰,而孙大娘一反常态,穿上了早已过时的蓝色连襟衣,活脱脱似一个老太太。
孙大娘只在上午看香,一过午时,就闭门谢客。
有一年,村西头的老李家总是出祸端,儿子出门被汽车撞了,孙子连日发高烧,老太婆也得了癔症,家里弄得鸡犬不宁。
老李头没了招数,就来找孙大娘,看香算八字之后,大娘去他家溜达了一圈,指着院子角落里破旧的储物间:“拆了,家里就安宁了。”
老李头特别听话地把储物间拆了,果然,小孙子的病好了,老太婆也正常说话了,儿子也在慢慢康复。
打那以后,孙大娘名声鹊起,外人把她传的越来越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洞彻过去,能预测未来。
只有一点,孙大娘从不给孕妇看香,也从不告知别人,家里该添的是孙子还是孙女。
她的价格永远比邻村的王婆便宜,她收五块时,孙大娘收两块,她收十块时,孙大娘收五块。加上孙大娘的名气越来越大,邻村的王婆渐渐没了生意。
孙大娘不知道自己是在和王婆较劲,还是和自己较劲,反正她听说王婆生意日渐萧条的时候,孙大娘那张无表情的脸,大笑了几声,虽是笑,却透着一股阴森。
十里八村,孙大娘终于成为了独一无二的“神婆”。
最近几年,在儿子的参谋下,孙大娘也推出了预约的形式。正常预约,第二天可以看香,收费二十元;若是加急非要插队,收费直接变成了二百,尽管如此,门前的人不减反多。
只是,孙大娘的脸变得越来越恐怖。干瘦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一道道皱纹,横七竖八地印在她的脸上,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好像被谁吸走了精气,小孩子看见她总会吓得哇哇大哭。
孙大娘靠着这门“玄乎”的手艺,把那几个孩子拉扯大,只是那唯一的儿子,确实让她失望不已。
她那儿子,整日吃喝嫖赌,无所事事,就会在外面惹是生非。没钱了就会回来,拿走孙大娘的香火钱。
最近几年,去看香算命的人越来越少了,加上老伴也去世了,孙大娘倒是清闲了。
闲了无事,隔壁的邻居找她聊家常,那位邻居想知道自家儿媳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被孙大娘一口回绝了。毕竟,这么多年,她都没有食言,没有破坏自己立下的规矩。
可那位邻居一再强调,现在已经不是重男轻女的时代了,儿媳还是第一胎,就算是孙女,也是开心的。
想着几十年的邻居交情,孙大娘就信了。她回到了香案前,点上一炷香,片刻之后,告诉邻居,她家要添一位小公主。
那位邻居皮笑肉不笑地回家了。
过了不几日,就听说了隔壁儿媳小产的消息,问及原因,都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到医院已经晚了。
孙大娘听后,一屁股蹲坐在地上,那张无表情的脸,像是哭了。
之后,村里人再也没有见过孙大娘,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被女儿接到了城里,还有人说,她被神收走了,总之,她就是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