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走了!”我正坐在老家的堂屋中跟三婶聊天,三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老猫?”我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老猫是谁。
“走了?年龄也不小了吧?”
“78了,要说老猫这辈子,虽说没享多大福,也实在没受多少苦,老天爷还是照顾老实人的。”三婶感叹到。
老猫是我们村一个农人,听老人说,当年他父母结婚多年才有了他,自然娇宠。听说贱名好养活,又听说猫有九条命,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猫。
我不知道这名字怎么叫起来的,我小时候,不论大人小孩就都叫他老猫了,他的本名倒是没多少人晓得了。听母亲说,有时候队里分点东西下个通知的,叫到他的名字的时候他自己也时常会愣怔一下才反应过来。
再后来,在我们村,无论官方还是民间,便只叫他老猫了。
老猫不傻,但也实在说不上聪明,在农村的说法,就是算不上个“十成人”。他父母在他十几岁时就去世了,他也没有兄弟姐妹,他其实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他是这样的情况,又没人替他操心,所以老猫一直不曾娶妻。不过有时候我想,如果他年轻时能娶到一个有主见的媳妇,他的日子说不定也会过得不错,毕竟老猫肯干,又有力气。
老猫是个善良的人。
我姐小时候,有一次贪玩把围巾丢了。那围巾是在外工作的父亲从城里给她买的,所以姐姐伤心地不得了,还在家大哭了一场。
可是第二天,我姐就脖子上挂着围巾欢天喜地回来了。母亲问她:“围巾找回来了?在哪找到的?”姐姐欢喜地回答:“机磨上的老猫捡到给我的。”
原来,姐姐跟伙伴在磨坊附近玩,把围巾丢到那里了,那时候老猫被村里安排在村里的磨房看门。他捡到姐姐的围巾后,四处打听是谁家孩子丢的,后来又专程在放学路上等着我姐把围巾给了她。
老猫喜欢孩子,孩子们在磨坊附近玩,摔倒了打架了都是他去扶去哄。孩子们也都跟他亲,虽然叫他老猫,却一点也没有歧视的意思。
“机磨上的老猫捡到的!”姐姐这句话很是让母亲笑了一回,后来还把这事当笑话讲了很多年。
其实,不止孩子,对于村里的大人来说,老猫也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叫法。那就是个名字,跟张三李四一样。
老猫还是个大度的人。
我们村有个明白人,外号就叫“大明白”,因为他自认为懂得多,遇事总爱跟人争个子丑寅卯的。他看老猫老实,就爱拿话挤兑他。
有一次,他跟老猫去供销社。那时候村里的供销社收购兔子,而在我们那里,土话兔子也叫猫(也或者是叫毛?)。真正的猫,就叫猫食或者花猫。
到了供销社,大明白就问服务员:“你们这里收猫不?”服务员就回答:“收啊。”
“我家这猫大了点。”
“猫能有多大?”
“百十来斤吧。”
话说到这里,别人才知道他是挤兑老猫呢。服务员就看着老猫笑,老猫也不恼,瞪大明白一眼,跟着笑。
我小时候,有一次在我们村池塘边玩耍。老远看见老猫手里拿个东西过来了。那时候村里没有磨坊了,老猫就又去看村里的池塘了。其实池塘也没啥好看的,也就是怕我们这帮孩子糟蹋了里边的藕。
他手里拿着一块毛巾,是黄底红花的。我老远看着,就问他:“你手里拿的什么呢?”
“毛巾啊!”他扬了扬手里的毛巾,似乎很奇怪我问这样的问题。
“哦,”我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是猫皮呢!”
“你个熊孩子!”这次老猫反应倒很快,笑着骂我,又作势要打我,吓得我一溜烟就跑了。
天地良心,我是真的以为那是猫皮,因为觉得奇怪才问的,完全没有故意惹他的意思。
老猫很能干。
村里包产到户后,他家地跟我家相邻。我父亲在外工作,我们兄妹都上学,年龄也小,母亲一个人侍弄我们娘四个的地就有点力不从心。老猫因为一个人,地少,他有力气又肯干,所以经常会帮我们家干活。母亲很感激他,有时候几家合伙买化肥种子啥的,母亲就帮他一起买。有时候摊点煎饼擀个饼啥的,也去给他送点。
再后来,我们跟随父亲去了县城,改革开放后村里人赚钱的门路也多了起来。对于老猫的消息,就知道的越来越少了。只是听说村人和村委很照顾他,再后来他就去乡里的养老院了。
他去养老院后,有一次我们回老家,母亲还带我去看过他一次。记得那时候养老院里还给他找了一个老伴,两人抱团养老。他见了我母亲和我,很是高兴,拉着我的手不放,他的老伴跟我们也很亲热。
也是,敬老院里都是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见到去看他们的亲人就格外激动。那一次,我发自真心地叫了他们一声爷爷奶奶,也发自真心地祝福他们。
听三婶说,老猫去得很安详,是急病去世的,没让人伺候一天。他的老伴早他三个月去世,也只让他伺候了十几天,而两个老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
一生孤苦的老猫,到老来过上了有老伴的正常人的平凡日子。因为这一点,老猫至死感谢政府。
“两位老人修得好啊,去的时候没受罪,也没麻烦人。”三婶感叹到。
我眼眶有点发紧,心里却也为他释然。
是啊,命运终究不会过于苛待一个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