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镯子是阿吹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镯子结婚那年23岁,正值如花似玉的年纪。大婚当日,摄影师开玩笑“没见过这么板的新娘子,是不会笑还是怎么的?”阿吹看到坐在闺房床上,木然一张脸的镯子。既不喜也不悲,别人家女儿出嫁时总要哭上一哭,掉些眼泪,表示告别娘亲的不舍和伤悲。可镯子没有,在大壮宽厚的掌心中,镯子冷静的坐进婚车,看的阿吹只想落泪。阿吹知道镯子是迫切的想驶向崭新的未来。
镯子的性格和兰姨有直接关系。兰姨是镯子的母亲,更是个怨妇。用镯子的原话说:智商低情商更低!兰姨这辈子最善长的事情就是让自己不痛快,同时也让别人不痛快。
兰姨有三个孩子,链子坠子镯子,全是女儿,哪个都不愿和兰姨亲近。别人家都是女儿是娘贴心小棉袄,她们家都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
链子姐从小跟在父母身边,坠子镯子都扔给老人带。悲催的链子沦落为兰姨暴躁强势的附属牺牲品。兰姨心气儿高,可她自己却从未试图努力争取,只是一味把人生蓝图寄托在女儿身上。可惜链子姐从小笨,在兰姨高压管教下链子姐愈发呆板笨拙,甚至一度沉默的像失语症患者。
两个小女儿倒是优秀乖巧,可自从回到兰姨身边,也变的古怪异常。坠子一度离家出走,时常杳无音信。镯子每次和兰姨吵架都竭斯底里寻死觅活。好端端的家鸡犬不宁。
兰姨喜欢唠叨抱怨,对待事情毫无耐心,懒惰强势毫不贤淑,而且是个十足的作女。刘叔说,1992年冬天的清晨,兰姨贪睡尿急,一个电话打到相隔二十米正在开会的丈夫办公室,让丈夫回来给自己拿便盆。从此刘叔怕老婆的名声响彻整个乡镇。
镯子说,除了睡觉兰姨嘴巴就没消停过一分钟。张家长李家短,所有邻里间鸡毛蒜皮的小事最终都能引申到她自己身上。比如:隔壁老王夫妻打架,老王气急扬言离婚。王婶带儿子回娘家,没过几天老王服了软把妻儿接回来。兰姨就感慨谓叹“唉,人家有儿子撑腰就是好,哪像我生了三个赔钱货。”
街坊候叔疼闺女。每每饭局,只要候冉喊她爸回家,候叔一准乖乖离开。每到这时兰姨就对着女儿骂“没用的东西,看看人家侯冉那么讨她爸喜欢,你们呢?”其实刘叔特稀罕三闺女。
兰姨是标准的祥林嫂,每每对人讲起婆婆和刘叔就一副世间最苦情女人的悲惨模样。旁观者总是笑她烧包。
兰姨是个儿子迷,每当听说看到谁家儿子哪怕有一丢丢出息,也会被她回家各种夸大其词的褒扬,同时斥责自家女儿。在兰姨心里,别人家的孩子永远比自家的好。
兰姨最不让人待见的地方就是嘴巴太毒。因为这年轻时换了无数工作,每次都是刘叔善后。
兰姨30岁下岗,从此便在家混吃等死。之所以这么刻薄的说,是因为兰姨实在太懒。衣服臭了,蔬菜坏了,油瓶倒了,房间乱了,院子脏了。所有的事都阻挡不了兰姨每天睡到中午12点的习惯。
刘叔再好的耐心和爱意,估计也早已消磨殆尽,余下人生恐怕只是无尽责任和懊恼,悔恨遇人不淑,妻不贤良吧。
可兰姨永远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在家她想做高高的皇太后,要掌控丈夫和三个女儿的一切行踪自由。这怎么可能?每个人生而平等且都是独立个体,兰姨如此强的控制欲只会让人愈发疏远她。愤怒的兰姨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却给丈夫、孩子冠上不忠不孝的罪名,见人就抱怨自己的不如意。
这样的日子持续太久,直到刘叔和三个女儿渐渐麻木。每个人都拼了命的想逃离兰姨身边,兰姨还不明所以,
兰姨最爱抬高自己,总是说当年嫁给刘叔是被骗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好汉都不提当年勇,更何况一个女人易逝的容颜青春。若是后悔大可以离婚,何必如此愤怒委屈的抱怨一辈子。更何况刘叔人见人夸,幽默渊博,有学历有涵养,爱老疼娃,模范的快成好丈夫的教科书活体了。哪里是鲜花插牛粪,分明是野草霸宝瓶。
其实镯子家是富裕的,有车有房,没负担。可兰姨最不喜欢提及谁家日子过得殷实红火,每当听到别人家过上好日子,兰姨就开始各种批判刘叔无能。
男人是搂钱的耙,女人是管钱的匣,匣子有窟窿,再多的钱也会漏掉。刘叔月薪过万,在这个小县城可是高收入人群。
说实话,阿吹无权对兰姨多做评判,可是镯子以及两个姐姐内心的凄苦,恐怕无人能懂。在中国重孝的传统伦理下,你无法批判一位母亲。可并非所有的母亲都会无私奉献,和蔼可亲。
至少在阿吹看来,兰姨和“温柔”二字绝不沾边儿。阿吹亲眼目睹过兰姨因为一句话不顺,劈脸赏给坠子姐一巴掌,阿吹简直要吓尿了。可坠子只是洗了把脸该干嘛干嘛去,好像没事人一样。得是多么严苛漠然的家庭才造就如此淡定理智的孩子?阿吹不敢想。那个午后,阿吹被兰姨热情挽留,如坐针毡的在客厅沙发上,聆听了一下午兰姨血泪史:嫁给刘叔婚后不如意,婆婆的拿捏,女儿的不乖。人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兰姨是恨不得拿着喇叭昭告全天下。
某年暑假阿吹去寻镯子,碰到兰姨,见面她又开始各种抱怨,忍无可忍的镯子痛苦的大叫:“从小到大,你每天都在抱怨。这不好那不好的,既然我们都让你这么不满,当初你为何求着爸爸复婚?你大可以去追寻自己的幸福,重新开始!从小到大,你给我和姐姐做过几顿饭?洗过几次衣服?去学校开过几次家长会?你觉得爸爸无能,那你呢?你给家里挣过一分钱吗?没有爸爸我们早饿死了!这世间哪个妈妈和你一样?衣不洗、饭不做、房间不打扫,每天睡到晌午,内裤放在盆里泡三天最后还是别人帮你洗!你还天天受够了受够了,我他妈早就受够了,如果能选择,我真想这辈子不做你的女儿!”镯子吼完摔门而出,留下尴尬的阿吹和泪流满面的兰姨。兰姨拿起手机和家里的积蓄,坐车出去了。大热天太阳很晒,阿吹给镯子打电话,镯子说兰姨每年都要玩这几次离家出走的游戏,比三岁小孩儿都幼稚。
善良的阿吹只好远远跟着,护城河边,兰姨呆坐了一下午。期间时不时拿起手机咆哮哭诉。最后镯子他们谁都没有露面,忽然替兰姨感到悲哀。
傍晚,阿吹陪兰姨去了链姐家。链姐和姐夫都是敦厚不善言辞和人,给兰姨收拾的主卧,做了一桌子兰姨爱吃的饭菜,可兰姨拉着张死爹的脸,不言不语,气氛瞬间压抑至极。链姐给兰姨盛了碗鱼汤,被兰姨“啪”的打翻在地,兰姨咬牙切齿的骂道“贱种,你们一个个都盼着我早死!”链姐也不气恼,只是收拾干净,唤阿吹一起吃饭。阿吹大气都不敢喘了,哪里还想触这霉头,赶紧溜了。
约镯子见面,镯子那哀伤的模样阿吹至今难忘。镯子说“阿吹、你不会懂。因为你不会被你妈妈因为一点小事打的脸蛋虚肿。你不会因为怕挨打挨骂私自篡改成绩单。你的初潮时用的卫生巾是自己去买的吗?每天早读你都自己煮饭吃吗?阿吹你不会懂,你永远不会懂。”
阿吹以为镯子会哭,可她只是扯了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淡淡的说“不论怎样,对于她,我们都习惯了。”
说完镯子就开始发呆,她面前的饭一口没动。磨叽到小店快要打烊,镯子才说“阿吹,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这么死乞白咧的活着?”灯光照在镯子年轻美好的脸上,有种绝望的美。
一个母亲如兰姨也真是够了。
母亲是孩子人生第一导师也是终生的依赖。可镯子忧愁的面孔还在脑海闪烁。
兰姨,且行且珍惜,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