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北京，北京

　　故事的开头总要说到北京。

       那天晚上，当甘棠下了晚课走到学校门外的天桥上时，冷风一阵一阵地向她袭来，她不禁裹紧了大衣，往温暖的外套中缩了缩。稍一偏头，便看到脚下的夜色流转，华灯闪烁，北京的夜晚总是这样流光溢彩，又分外孤独。

　　轻轻地靠在栏杆上，甘棠凝望着脚下的行人出神。远处有一对小情侣走近，经过她身后。甘棠听到男孩正温柔地给女孩唱着歌，虽然并不在调上，但是女孩眼中依然闪烁着星星，不住地说“好听，好听”。甘棠在夜色中弯了弯嘴角，嘴上下意识地哼着那男孩唱的歌词，是汪峰的《北京，北京》

　　北京，北京，多少人在这里活着，多少人在这里死去，多少人在这里追梦，又有多少人从这里离开？甘棠呢？整整八年，没有一刻不想要来到这里，如今她终于踏上这片热土，站在高高的地方，俯视着川流不息。斗转星移，高考的不甘与痛苦，大学的憋屈与抑郁，考研的抓狂与苦熬，好像都被北京的夜风吹散了。只是，这样温柔的风，为什么裹挟着一阵阵凉意呢？

       周围的人被寒意催促着，步履匆匆，她缩了缩脖子，收回视线，把头埋得更深，嗅着毛绒绒的围巾传来的暖意，不再逗留，快步走下天桥，去赶回宿舍的最后一班公交车。在公交站，甘棠竟又遇到了那对情侣，女孩兴奋地在和男孩说着什么，男孩子的背影高大宽厚，覆盖了女孩的身影。他一直低着头，认真地注视着女孩的眼睛。甘棠站在一边，隐在阴影里，视线却总是受不住控制地向他们望去。恍惚间，有个声音蓦地在脑后响起：

        “我们要在北京深夜的大街上，放声歌唱”。

        甘棠一惊，猛地回头，空无一人，只有车站边的广告牌，冷冷地透着些刺目的光，那上面不知道是哪个明星，笑得无可挑剔。

       甘棠暗暗地叹了口气，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来，和那封信。信的最后一句写着：“说好了，我们要在北京深夜的大街上，放声歌唱”。

       时间倒回七年前，那时他们还是单纯的高中学生。

       高一他们不同班，但柏舟一直声名在外，是隔壁班老师的掌中之宝，也是大家心中的神级学霸。当时的甘棠在班里叱诧风云，混的风生水起，有一大帮子朋友，所以并不关心这个，只是每每听到同学们谈论起他时，都会想起那天中午在图书馆，他一个人坐在桌边，飞快地翻着历史书。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的，看书、复习、跑步，每次偶然间遇到，他都匆匆掠过，给甘棠一个瘦瘦高高的背影。

        高二重新分班，他理所当然地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甘棠虽然成绩不算太靠前，但也够用，故而与他同班。两人一开始只是短信之交，并不算是很熟的朋友，后来大家都留校午休，便约着一起吃午饭，同行的还有其他两个同学，共同组成了整整一学期的“饭搭子”，也因此，彼此愈加熟悉。

        但是，甘棠知道，他们仍然相隔万里。

        老师按成绩排座位，柏舟永远在第一排，甘棠在最后。甘棠曾经也是个骄傲的女生，毕竟从普通班考进来，大家谁都算得上是普通班里的翘楚，只不过这里人外有人，甘棠比拼不过，索性变得消极怠工，骄傲和志气也一点一点被磨平。恰好这时遇见一个喜欢看网络小说的姑娘，名为郭止，甘棠便跟着她一起入了坑，从此早睡是路人。印象中，甘棠只有一次发挥超常，排在了柏舟之后。当她拿着书包坐在柏舟身后的时候，看着他伏案熟睡的背影，她心里满是感叹：“没想到，我也有坐在你身后的一天啊。”

        前后桌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他也许没有什么所谓，但对甘棠来说他的存在就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每每上课，老师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间朝这边瞟，柏舟每次都能心领神会地支援老师，站起来回答问题，这可苦了甘棠，为了不让老师“顺带”把自己也喊起来，甘棠只能把头埋得更深，整个人完全隐在他站起时投下的背影里。

       日子就在“躲躲藏藏”中很快过去了。

       虽然有大学霸在前，甘棠却从来没有主动问过柏舟任何问题，只是每次从前排传过来卷子的时候，她都会红着脸匆忙地在他之前截胡，然后飞快地瞟一眼他卷子上的分数，再戳戳他的后背，递还给他卷子。

        “甘棠，你怎么跟做贼一样？”后排的林爽笑着打趣道。

       “啊没有，我只是顺带帮柏舟拿下卷子哈哈”

       他闻声回头看了两人的玩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坐直了，又转回身去。

       甘棠讪讪地闭了嘴，伏在桌上开始认真地研究起卷子。整理错题的间隙，她微微抬起头，看着柏 舟，看他草稿纸一张一张的翻，笔也没有停过。

       “学霸真的是很爱学习啊！”她趴在桌上，叹了口气。

       正好上课铃响了，是一节班会课，眼见学霸从容地拿出数学作业开始写，她也翻出自己的作业本开始琢磨。没想到老师并没有上台，只是安排了学生去做读书报告会。郭止兴奋地跑上去打开电脑，准备报告。Ppt打开的那一瞬间，甘棠目瞪口呆，她竟然要说当时一直被老师明令禁止的网络小说。看着那些熟悉的小说名字在郭止的鼠标下滑过，她“哐当”一声，把头撞在了桌子上。郭止向来不走寻常路，她没想到，郭止竟然这么不寻常。

        开始报告之后，郭止在台上滔滔不绝，而甘棠，也是少有的几个和她互动的资深小说粉之一，重点班的氛围一向严肃死板，甘棠已经习惯。郭止在上面讲到她最喜欢的作家八月长安，甘棠高兴地差点要站起来鼓掌叫好。许是后面动静太大，柏舟突然回转身来问她：

        “这是谁？写小说的么？”

        甘棠楞了一下，立刻接上话茬：

        “啊对对对，我给你介绍一下啊！她写过好几本小说，其中有一个是讲暗恋的，是八月长安自己的故事，写得特别好！”

        他点了点头，又原样回过身去。甘棠正想给学霸好好安利自己的女神，没想到学霸反应如此冷 淡，也就作罢。没想到，几分钟后，他突然向后靠，背依然挺地很直，投下的阴影几乎把甘棠遮个严严实实，然后微微侧着脸，用最轻的声音说：

        “你继续说吧，老师走了。”

         甘棠呆住，简直不能相信学霸对这个感兴趣，但还是身负迷妹之责，给每个人安利自己的偶像。

        “我跟你说，八月长安又叫二熊，可厉害了，北大光华毕业的，学霸你以后可以做她的学弟啊！她马上要出新的书了，叫《橘生淮南　暗恋》，虽然名字有暗恋，但其实．．．．．．”甘棠滔滔不绝地给他介绍，完全不似平常畏畏缩缩的样子。他就一直背紧贴着她的桌子，头向后微微仰着，手中的笔还在下意识地转着。

        甘棠絮叨了一节课，意犹未尽时瞟到了他还握着笔，数学作业摊在面前的桌上，却一字未动。甘棠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

       “下次再跟你说吧？耽误你写作业了哈哈”

       “没事，好的。”

        说罢，他就立刻“扑”向作业，手飞快地动起来。甘棠盯着他的后背，突然有些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