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个邀请
我认识万小姐很多年了,在人生最美好的少女时期,我有幸能与万小姐建立一个相互信任的关系。我相信万小姐能够在污浊的娱乐圈里坚守自我实现她的理想,万小姐也相信我能成为她固若金汤的城池,永不背叛永不分离。
我和万小姐是完全不同却能完美兼容的两种人,她雄心勃勃,在事业上开疆拓土,头破血流在所不惜。我虽然无法像她那样勇往直前,却打心底里尊敬她。
娱乐圈是一个很特殊的生态圈,这里有各种各样才华横溢的人,有大笔的财富你来我往,无论男色女色都那么难以让人拒绝,年轻的面孔年年都有,但本该老去的脸却依然年轻,业内的竞争对手层出不穷,花样翻新。外界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个圈子,也将无限的希望和梦想寄托在这个圈子之上。资本与才华不断交融又时时自相矛盾,人际与伦理在这里有着不同的定义,爱情与肉体也能被发掘出商业价值。总而言之就是四个字,见怪不怪。
跑题了……我无意去浪费时间再去细究这个圈子里的种种,我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而万小姐,她才是那里的常胜将军。
路先生的酒品非常不好,他靠在我身上动来动去,蹭着我的胸部,亲吻我的耳朵,跟任何一个秃顶叠肚的恶心醉鬼没有任何区别。我没有任何意外,学识修养权力钱财外貌风度,只有十五岁的少女才会用这些东西来评判一个男人吧,我深知路先生以及他所代表那一类人的本质。尽力把脸别过去努力躲闪,我不喜欢和醉汉接吻。
我和司机费劲巴拉的把路先生从车库扶到家门口,路先生被我们的动作打扰后还含含糊糊的骂了几句。
“路先生在我们餐厅喝醉了。”我向出门迎接的保姆阿姨解释着。
阿姨一边道谢一边帮忙,看样子她也是习以为常。“麻烦您了啊,要进来喝杯水吗?”
这自然是人家的客套,我本打算照样客套回去。谁知路先生回头比划着:“你进来你不用走,你住这明天做菜。”
我笑着对阿姨说:“醉话醉话。”
阿姨也笑着把路先生扶进他的卧室,我跟阿姨道别准备离开。
“来都来了,不一起进去?”
我吓了一跳,回头只见一个女人穿着睡衣,斜靠在对面卧室的门框上,挑眉冷笑着。
“他装醉呢,就等你进去了,他一直都很想——”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睡你,夸过你好几次,说你做事专注为人又神秘,不知道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我见过,路先生口里的“贞贞”,他的未婚妻子,路先生带她来过餐厅。年轻貌美,气质清冷,举止优雅,说话却尖酸刻薄。
丝绸睡裙下她的身体呈现出如玉的光泽,与万小姐悉心保养的年轻肌肤不同,这副躯干是纯粹的娇嫩紧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瑕疵。之前似乎听路先生介绍过,他的未婚妻子只有19岁,即将修完大学学业。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心虚的笑笑。
她大概是失去了继续为难我的兴致,转身回房,关上了她的卧室门。
保姆阿姨正忙着给路先生擦脸,要我稍等等,过会给我收拾客房。
“不用了阿姨。”我说,“我有住的地方,不用借宿。”
阿姨有些愣。
“这样吧 我给您留个电话,您明天联系我,我也好准备一下食材,来给路先生路太太下厨。”我笑着说,“太晚了,您也该休息了。”
我也很累,要回家休息了。
刚出门外面便下起了雨,雨势渐大,我冒着雨好半天才打到一辆出租车。雨滴糊在车窗上,把这个城市的美好夜景变成了美丑莫辨的色块。我想我的心里也一定在下一场大雨,它让我分不清什么是美丑什么是真假,更可悲的是,我压根不知道,我还想不想分清它们。我大概是被这场雨麻醉了。笑话,哪来的雨?凭什么麻醉我?
快到餐厅的时候我意外的发现餐厅的灯还亮着,橙黄色的灯意外的有一种家的感觉。那里真的是我的家吗?虽然我已经在那里住了两年。
“回来的还挺早。”万小姐坐在之前的位置上,拉开窗帘欣赏着这个城市的雨景,小口啜饮着琥珀色的酒。
“还没睡啊。”我忙着脱掉湿透的外套,锁上店门。
“雨下的太大,睡不着。”万小姐靠在椅背上深呼吸,“吵得要死。”
我记得万小姐曾告诉我她有失眠的小毛病。
“那我再去帮您收拾下房间吧,点个香什么的,睡起来舒服点?”
“别忙活了,真睡着了又有什么意思呢?”万小姐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还不如坐下来陪我喝两杯。”
“可是我很累了万小姐。”
万小姐起身从柜台处找了件干净毛巾递给我,示意我擦擦头发。“老板都没说累呢。”
我看了看万小姐光裸的肩头,去我的房间拿了两件披肩出来,一件自己披,一件递给万小姐。
万小姐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披肩的款式,露出嫌弃的表情:“好丑啊,土的掉渣了。”
我耸耸肩,确实是五年前的款了,让她这位时尚宠儿穿,是委屈了点。
外面雨声愈发大了,浇得餐厅里也透出几分寒意。万小姐披上披肩:“你出来也两年了吧,也不说买几件新的,五年前的衣服一直穿着你不烦啊。”
“老了,没那个打扮的心思了。”这句话我是用家乡方言说的,万小姐与我是同乡,类似的口音是我与这位时髦摩登的大明星唯一的相似点了。
万小姐皱皱眉头。
“正好,贺明。”她用很正式的表情对我说,“我有事找你商量,工作上的。”
我当然知道是工作上的事,除此之外我与她之间还能有什么事?我点点头,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老田家里老人生病了。”老田是她的经纪人,“医生说没几年,就等着送终了。”
看看窗外的大雨,雨滴不停地冲刷着地表的尘泥,原本清澈的雨水也变得浑浊不堪。我好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我给他准假了,等家里事解决再回来。”万小姐说,“你回来吧。”
我的大脑有些混乱。“你这么大明星,不会缺经纪人吧,公司不会给你重派一个吗?”
“你忘了吗?两年前我就解约了,带着老田出来单干。”
我记得我记得,万千千工作室嘛,据说已经初具规模步入正轨了。
“我没这个经验,你还不如再请一个……”我推脱道。
万小姐沉默了,她用她的大眼睛盯着我,审视着我的惊慌失措。
“万小姐……我不想做。”
“我知道你不答应,但我也一定会说服你。”万小姐道,“老田这几年对我的营销非常成功,但也偏离的我的初衷。女人的青春才几年,这绝不是长久之道。贺明,我想走回去,我想让你回来,带着我回去。”
万千千,你回得去吗!我在心底冷笑,面上却默不作声。
“你和老田的人际网完全不一样。”这是万小姐长篇大论的最后一句。果然,她不过是想在最合适的时候,再次淋漓尽致的利用我一次。
“人际?一个出狱犯还能有什么人际?万小姐你高估我了,我理解您的处境,但我恐怕无能为力。”
我在激愤之中说出了那件事,那件两年来我们谁也不想提的事。
三年的监牢,是我为她坐的。
万小姐抓着杯子,骨节泛白。
五年前,我本来拥有另一种人生。是她,利用了我,撕裂了我,毁灭了我。我看向窗外,大雨还在下,好像永远都不知道累。其实我已经很累了。
万小姐起身走向房间,声音也轻飘飘的。
“如果你真的想逃避这一切,两年前就不会待在我身边。我知道你有目的,如果你想查明什么做什么,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万小姐说,“藏在草丛里什么也不做的人最恶心。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我们互惠互利。”
有什么可查的,我默默地想,不是你还能是谁?
今夜我彻底的失眠了,我眼睁睁看着天花板旋转起漩涡,随着外面瓢泼大雨的声音跳着舞唱着歌:
如果我开挖掘机你会爱我吗
如果我开挖掘机你还爱我吗
如果我开挖掘机你还能爱着我
那我怎么知道你爱挖掘机还是爱我
那我怎么知道没有挖掘机你还爱不爱我
……
失眠真的是种很难受的经历,我想起万小姐常说她“失眠的小毛病”,果然万小姐是个值得我敬佩的人,她的忍受能力非比寻常。
我想起过去我和万小姐的一段对话:
我曾经问过万小姐:“你以为钱能弥补什么吗?”
万小姐答:“钱什么也不算,钱只是你能伤害他人的最直观方式,没有钱,你就一个子儿也收不回来了。”
我暗暗做好了决定。
在那些令人缅怀的岁月里,我的青春与爱,就像空中清澈的雨水,与大地的污浊狭路相逢。最后的结局就是,雨水卷携着污泥漫延一地,变成了最最可悲的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