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往昔23
在东关小学最后两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顾建成前后坐。我和他的友谊的建立,最初就是源于我们各自所带的食物。
每天早晨上学,我能带一小方块白面锅盔,早上四节课有三个课间,我在第一个课间就会吃完。但却经常看见顾建成三个课间都能拿出一片巴掌大小的干硬的黑馍片,然后旁若无人地吃起来,有时甚至在一个课间会连吃两片。他的食物充裕和吃到嘴里的嘎嘣脆响令我羡慕和渴望。记得那时时间一长,顾建成一拿出黑馍片就会对我形成一种巨大的诱惑,于是我将所带的小块锅盔掰成三到四块,也分解到每个课间吃,用来抵御来自他的诱惑,掩饰我内心的渴望。但每次面对那种嘎嘣的脆响以及持续的时间,我总是感觉到自己的失败。
在那个冬天上午的课间,当我极力延迟我对锅盔的咀嚼并绝望地偷眼向顾建成瞥去时,突然发现他的目光正慌乱地从我身上移开,将手中的馍片塞入桌洞,喉咙节使劲向下滑动。那以后,顾建成在吃自己的干硬的黑馍片时,不再是那种旁若无人和嘎嘣脆响,他低着头,偷偷地咬下一块,手就立即伸进桌洞,然后将憋在嘴里的馍片慢慢地咀嚼。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双方的食物都构成了对对方的诱惑。我小心翼翼地向他提出交换请求,他显得惊喜;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也让我大喜。他是以他全部的四、五个黑面馍片,来换取我仅有的一小块白面锅盔。我们的友谊自此开始。
很长一段时间,我常到顾建成家去玩。他们家属于城关镇农村,就住在与旅馆巷子只隔一条小东街的南面小巷子中,是一个独门大院子。院子里停着架子车,堆着麦草,墙上挂着农具,记得还有一间石磨坊。他有一个哥哥,矮矮壮壮的,见人只憨憨一笑,不爱说话。我经常见到他哥哥一人推着石磨,他们的母亲一手拿着小苕帚,一手拿着小簸箕,一边跟着磨盘转,一边将最初磨碎掉落在磨盘上的小麦的壳皮轻扫进簸箕,倒在旁边的一个柳条卜篮子中,然后将磨盘剩下的麦粉再小心倒进磨盘中间的方孔里,这样的工作要反反复复多次,直到磨出白细的面粉。而顾建成拿到学校吃的干硬的黑馍片,就是由最初的小麦壳皮磨成的黑面所做,有时候我跑到他们大院玩,就会看到阳光下一个大卜篮子中晒着切好的黑馍片。在我的印象中,他的哥哥似乎力大无穷,磨盘吱吱呀呀地会响很长一段时间才停歇。
夏天的一个星期天下午,我和顾建成在他家大院玩,我已忘了在玩什么,但玩得很快乐。磨坊中,矮壮的哥哥欢实地推着磨盘,他们的母亲仔细地扫着麦粉。突然听到一声怪叫,接着“咚”地一声,只见顾建成的哥哥仰面躺在了地上,嘴里吐着白沫,身体僵直,急剧地抽搐着。我吓坏了,但顾建成却毫不在意,只说了一句:“没事,我哥病犯了,一会就会好的。”他们的母亲似乎也习以为常,只说了句“我的娃呀”,然后就放下小苕帚和小簸箕,出来掸掸衣襟,回到另一个屋子里干别的活去了。也不见家里其他人过来照顾。
那天我玩得心不在焉,我不知道顾建成的哥哥患的是什么病,不时会望过去,只见他哥哥厚墩墩的胸脯急剧地抽搐一会,停歇一会,然后又是一阵急剧地抽搐,嘴角的白沫一直流到地上,慢慢洇成几小坨。顾建成见我神情,就解释说:“这是羊羔疯,我哥打小就有,老犯,没事,快好了。“
又过了一会,只见顾建成的哥哥翻身起来,用袖子擦擦嘴角,走了出来,阳光下,他目光呆滞,动作笨缓,满身泥土,走到院中一口缸前,用搭在缸沿上的瓢舀起一瓢水,大口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