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能够忘记我40岁那天醒来的早晨。
还是在那一个我所熟悉的城市,还是被上班闹钟所叫醒的早晨,还是在固定的早点摊飞快地解决了早餐,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早晨,却像是人生中最长的一次噩梦。
一切都太普通了。
我从一个能拯救宇宙的超级英雄的孩子忽然就变成了一个个庸庸碌碌的大叔,我也曾是一个身上洋溢着希望的少年,而如今的镜子里却好像已经能照出来暮色。
我曾经喜欢的姑娘做了别人的爱人,那些一起在学校里拼杀的帅气少年也变成啤酒肚中年,那些年我们青春无敌意气风发吹过的牛逼,也真的只是成了吹牛而已。
当年那些在学校里写诗写歌骗姑娘的文艺青年们,愿意为理想献出生命的年轻人,也都融入到了主流的社会里,消失不见了。“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诗歌和田野”。
生于理想,终于欲望——再牛逼的青春也都将老去。
而我也不太能接受变成40岁的事实,好像人生丧失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好像这一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
我眼见着跟我一起从校园出来的同辈们,从昂头挺胸开拓疆土的勇士们,变成了低头走路的六便士人生。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只不过是疲乏生活里的一道微光,大部分的我们都在为了一个更好的生活奔碌着,妥协着,这是我们的平凡之路。
曾经的热血已泛凉意,在跌跌撞撞中被磨平了棱角的我们已远不是曾经的自己,每一次的喝醉也都不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埋葬自己:
你渴望的离开,只是无处停摆
而热泪的崩坏,只是没抵达的存在
晚上的时候只是约了两个老朋友出来喝酒,40岁生日这回事情并不是一件能让人高兴起来的事情。
主题自然是喝酒,我们当时都是为了上大学来到了北京,这一漂二十年过去了。北京是真大,好像就是一个小世界,就算我们都在一个城市,也很少能三个人聚在一起像年少时一样扯淡。
世界变化得是快,有时候我们理解不过来。当年我们上大学的时候还是把校园当成江湖来过,以为自己都是能够成为大侠的天才,以为大学就是睡觉逃课谈恋爱,整天在男生宿舍里臭气熏天,在那样的傻逼岁月里我遇到了同样傻逼的你,男人不就该这样儿么?
我们个个都整天的唱着一无所有啊,聊工作,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俗啊,钱算啥,我们是知识分子,社会主义的建设者,要有理想,诗和远方。
那时候的姑娘也有骨气,跟穷小子们一起厮混也毫不介意,这是爱情啊,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你是康桥里的柔波,我愿意做一棵橡树啊,那些年,在姑娘面前一起吹过的牛逼,都成了我们的理想主义。
回想起来,年少时的轻狂就像是一场瘟疫,我们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人物皆非的当下了。一切都是失控的,在酒桌上的我们聊着家长里短,哪儿开了新的楼盘,计划修地铁线还是学区房;最近跑了几个项目经济大势却太差了,都没赚到什么钱。
喝道酣畅的时候我自己也有些动情:“还好这个城市里还有你们这两个朋友,要不然一个人真没意思,真是不知道自己特么天天在瞎混什么。”
“别瞎矫情,来走一个。为我们这二十年。”他不是个什么会说话的人,倒满一杯就闷下去了。
我喝完酒沉默了半晌,说了一句我很长时间都在脑海里盘旋的话:
这个城市没有一盏灯是为你亮起,所以我们必须燃烧自己
“还好我们都还没有被生活打倒”。志杰说着说着就哭了。
不容易。工作真的不容易,生活真是狗日了一样。
几年前我们都是怀着憧憬走进了大企业,想赤手空拳地打出来自己的一片天,但是看看现在的彼此,一个个都是狼狈的。我们都变得更加地成熟,稳重,工作上变得越来得越有条理,但也只有我们这些小伙伴儿们才知道这所谓的成长走得是多么的跌跌撞撞。
我们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为别人背过锅,填过不知道多少的坑,默默隐忍,才到了今天的解放时刻。我们从不会辩解的小鲜肉,变成了也能带着微笑撕逼的职场人。
我们从一个想改变世界的愣头青,变成了一个学会自我保护的封闭的人。
要说窝囊不窝囊,真是窝囊。这样不甘的生活意义在哪里。
那些比现实更宝贵的东西,那些我们在黑夜里只有一个人知道的牵挂,我们筑起铁壁铜墙保护的柔软部分,才是我们苟且偷生的真正理由啊。
当我终于抵达了所谓的远方,我终于明白了所谓苟且的意义:
平凡地生活着并不可怕,被生活打败才可怕
如此生活四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在活是牢笼一样的存在,而无人可以越狱。我们费尽心力经营地一切,日日夜夜堆积起来的生活,是那些窗格明明暗暗的大厦,它们在崩塌,一瞬间的惶恐就让大厦变成了废墟,一无所有是一个触手可及的梦魇。
生活的真相从来不是梦想成真,王子与公主生活在一起只不过是生活的一个起点,生活是永远的现在进行时,是一分一秒至死方休的考验。
也许能最贴切地描述生活的,正是万青另外一句广为流传的歌词: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你们厌倦了无止尽的妥协与屈从,但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不曾妥协的人;
你们受够了平凡与鸡毛蒜皮,却不曾料想远方不过是另一个虚构出来的伊甸园;
你们就去寻找让你不顾一切的那片海,而我选择在自己的远方继续苟且。
也许我的梦想早已经在路上凋零,也许我已经没有办法去过我想要的一生,但是我愿意低到尘埃里,卑微着,也许苟且——只是为了守护。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