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莲花香片
叶广苓先生的《老县城》一书写于十五年前,祖籍陕西的我却是在近几年才听说的“老县城”。家住西安的兄长酷爱登山、探遗,这些年跑遍了陕西境内所有但凡有点历史古迹的县乡,秦岭深处的老县城他数次探访,我便是从他的朋友圈里知道了“老县城”这个地方。
老县城,不是泛指古老的县城,而是特指秦岭深处腹地,建于清道光年间的佛坪老城,如今是陕西周至县最小的一个自然村落。老县城位于七条蜀道之一傥骆道的心脏位置,清嘉庆十八年《汉中府志》记载了在佛坪建厅的初衷和益处: “傥骆道山程700余里,中间并无州县……复岗叠岭,径路崎岖,地方官遇命盗重案,报验往返,动辄经旬半月,实有鞭长莫及之势。”在此建厅,一方面有利于道路的通畅,更重要的是:“山南边腹,防维胥立,宵小不敢生心。老林开僻之后,山地即堪耕凿,流民易为土著,一方永宁矣”。
然而这“一方永宁”的愿望很显然过于理想,老县城从1825年筑建城池开始,到1925年被荒废,只存在了100年的时间——作为一座城池,它的寿命显然是短暂的,而它的命运则更加离奇。
老县城最繁荣的时候城内外寓居数万人,是方圆百里的一座重镇,城中有官办商号和私人店铺,有木场、铁场、纸厂、汉白玉矿,适逢赶场的日子,四里三乡的山民背着山货,翻山越岭来赶集,琳琅满目的货物,熙熙攘攘的人流,这座青山绿水环抱的城池曾经繁盛一时。但因为这里地处偏僻的三县交界地,有点“三不管”的味道,所以土匪猖獗,一度十分混乱。民国十四年的初春,一伙土匪偷袭了县衙,杀死了正在交接任上的两位县知事,致使老县城没有新县长主持工作——要么怕杀不敢来,要么来了不敢在县衙待。后任县长吴知事还没开展工作,他的弟弟就被土匪绑了票,吴知事便背着大印四处流窜,死活不回老县城,后来索性将县衙迁到了袁家庄,硬是把袁家庄叫成了佛坪。县长走了,趋官性的老百姓们也跟着父母官一同东迁,带着他们的所有家当和猪狗牛羊,甚至连祖坟也一同迁走。老县城便这样被抛弃了,没有人来,集市散了,草长起来了,道路被荒废,老县城就这样成了一座空城、死城。
2000年开始,作家叶广苓两次在周至县挂职,就蹲点居住在老县城村,前前后后大概待了九年时间。虽然她被人称为“叶书记”,但骨子里始终是个文人,用她自己的话说:“在这里我只能作为一个文人,一个散淡的文人,混迹于瓜棚豆架之下,周旋于野佬村妇之中,干些没有咸淡的事情,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闲话,自以为活得有滋有味儿。这也才是我的真性情。”
感谢叶广苓先生的真性情,才能让我们得以见识到秦岭深处这一座迷人的老县城。它的迷人绝不仅仅在于它世外桃源般的表象——那只需靠一两次浮光略影的旅游就能获得。作家一次次在古道密林中穿行,在老城的残碑断垣间寻觅,在史料典籍的蛛丝马迹里搜索,从老百姓的口耳相传中梳理,一点点揭开老县城神秘的过往,述说它的前世今生,它的来龙去脉;它曾经受过的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还有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无论是官员、土匪还是百姓;以及山水间的各种生灵——大熊猫、金丝猴、老虎、黑熊……这些才是老县城真正令人着迷的地方,就像书的封底所写:“生态的……历史的……人文的……神秘的……奇美的……深思的……——老县城。”
叶广苓先生之前的作品多为小说,在写作《老县城》这部长篇纪实性散文的过程中,她的身份是多面的:是这里的父母官,也是居民;是旁观者也是体验者,同时她也是一位人文作家、具备科学素养的学者、执着的动物保护主义者…… 这种身份的多样性也使得她笔下的文字既感性,又理性,还透着点京式幽默,让人阅读此书的过程充满了趣味、感动、思考和反省。放下书,我已经开始计划:下次回家乡一定要去做一次老县城的探访。
《老县城》 中国工人出版社 2004年1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