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将行

盗将行


  宋徽宗二十六年春,东京开封府,早市。

  大盗拿出刚刚窃来的玉簪,放在鼻尖来回摩挲。

  还有些南京王妃的味道。

  今天的日光暖得人有些醉醺醺的。

  他眯着眼,懒洋洋地趴在马背上,右手轻轻地揉着马鬃。

  “皇城脚下,乘马招摇过市,你这人真是好生无礼!”

  大盗侧过脸来,见是两位女子被他挡在了马前。

  其中一个梳着垂挂髻,丫鬟模样的姑娘,双手插着腰,一双水灵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大盗只觉得有些可爱,眯起一双好看的丹凤眸子,微微笑道:“在下连夜赶路,又遇这暖人天气,顿觉困意横生,不曾想却阻了两位姑娘的路,实在是失礼。”

  另一个身着袄裙的女子微微欠身,摇了摇头示意并不在意。

  “姻儿口无摭拦,倒是小女子该给公子赔个不是。”她声音柔软的很,听得大盗心头微痒。

  有点像是未经盐水浸泡过的凤梨,也有点像云岭记卖的桂花糕,有些麻,有点甜。

  他满眼笑意的望着那位袄裙女子:“那可是要好生管教了,这样将来可嫁不出去啊。”

  说完还对姻儿点头示意。

  袄裙女子也被逗乐了,觉得眼前这位长得很好看的公子真是有意思,微微低头,笑意盈盈。

  “小姐!”姻儿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一跺脚:“哼!”

  她的笑意却更浓了几分。

  他的心头也更痒了几分。

  像是有根羽毛在挠着心口,很想抓,但无从下手。

  他翻下马来:“这就给两位姑娘让路。”

  刚刚提上缰绳。

  “稍等。”

  大盗疑惑地转过头来。

  袄裙女子伸出手来,温柔地替他抹掉额头的一缕蛛网。

  “公子昨夜莫不是在哪家房梁上赶路,还是……”

  话刚说到一半,大盗反过来就握住了女子的手。

  轻薄地闻了闻。

  “你……”嫩红色从袄裙女子的耳根一直蔓延到雪般的脖颈。

  “你!你!你快放开我家小姐!”姻儿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像极了一只小花猫。

  大盗意犹未尽地松开了袄裙女子的手。

  她连忙抽回手臂,也不管姻儿,头都不回地逃开。

  大盗又趁机撩起她那浑白色的袄裙。

  “你!你这个坏人!流氓!无耻!”姻儿用力地在他脚背上踩了一脚,还反复碾了两下。

  “喂,小姐,等等姻儿啊……”说着还不忘了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大盗一眼:“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我就打死你。”

  姻儿用力挥了挥粉拳示威,然后回头跟上袄裙女子。

  大盗就这么牵着马一直望着她们。

  头一回露出了如此呆滞的目光。

  快要走到巷口的时候,袄裙女子突然停了下来。

  大盗已经准备好迎接她嗔怒的目光了。

  她却大胆地给了一个漂亮的笑容。

  还泛着红晕的笑容。

  然后逃似的跑进了巷口那家在京城小有名气的徐记面馆。

  大盗突然想到三年前那个雨天,窃一佞商家中夜明珠时被富商家中壮硕的恶犬给撞伤了胸口。

  旧伤未愈,新伤又起。

  这回,被一只恶犬,撞进了心里。

你的笑像一条恶犬


  宋钦宗元年冬。

  开封城外,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地跌入镜湖里。

  像是一只只被折去翅膀的飞蛾,如愿以偿,覆灭于灯火。

  金军将领完颜克图带领金军攻陷北宋都城开封府,刚刚继位的宋钦宗被活捉。

  金军进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都城开封民不聊生。

  大盗连夜赶往京城。

  长剑单骑,踏风凌云,一路手刃金军无数。

  那一日,那大盗青白相间的衣袍完全被金军的血液给染成了鲜艳的红色,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腹,瞳孔里游离的血丝像是扭动着的狰狞游蛇,仿佛一尊从地狱破出的魔神。

  当他到达徐记面馆的时候,店内早已经凌乱不堪。

  稍晚时下了一场雨,店里面凝聚出的血水像是一条溪流一样,顺着巷子的青石砖一路淌下去。

  他没有再往里走。

  懒得再去辨认那些残肢败臂了。

  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只是静静地站了整整一夜。

  雨势又猛了一些,打在他的伤口上有些火辣辣的疼痛感,让他不由得的又记起了那只恶犬。

  新伤未愈,心伤又起。

  他开始往回走,掏出了一只玉簪。

  一只被他掉了包的玉簪。

  他又把玉簪放在鼻尖来回摩梭。

  真香,比南京王妃的味道好闻多了。

  “这一下子,可是老子为你挨的。”他摸了摸自己左胸的伤口。

再无大盗


  次日,大盗入北宋禁军,从此之后,世间再无大盗。

  公元1127年,宋高宗建立南宋政权。

  关外风雪异常冰冷,僵硬的尸体在东京城外堆了一堆又一堆,城外食不果腹的野狗三五成群,时不时拖走几具。

  正好给逃难的百姓腾出两块插足之地。

  大雪匆匆,无情的掩埋了这一切。

  有一小卒从这尸堆中爬出,拍了拍身上的落雪。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搓着毫无知觉的双手,一路小跑到城内的酒馆里去温酒。

  连绵不断的战火从开封一路蔓延到扬州。

  那死里逃生的小卒,勇猛至极,在宋军节节败退之际犹能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收割金军性命。

  杀得己方士气高涨,杀得敌方闻风丧胆。

  被一众将领奉为天人,于军营之中名声大噪。

  同年,金军将领完颜克图,被那小卒于长江江畔一箭穿心。

  宋高宗听闻此事,破格提拔为云麾将军,执掌禁军一万。

  公元1128年,都统完颜娄底率西路军一路攻破京兆府,凤翔府,西至秦州,东至青州一线,无论郡县,尽皆沦陷。

  云麾大将军率禁军与金军成都一战,阻住金军向东会和,为南宋争得宝贵喘息之机。

  云麾将军一人独战数千金兵,身负重伤。

  长枪插入最后一名金军的胸口,单膝跪地,奄奄一息。

  苍天有泪,那日蜀道被瓢泼大雨所淹没,四海八荒的雷声迭起,山河呜咽。

  天地色变,鬼神惊嚎。

  这一幕,未入史册,未敢入史册。

  公元1129年,三月,完颜娄室率西路军攻破延安府、 晋宁军、麟州,完颜宗翰率东路军一路破澶、相两州。

  中兴四将之一韩世忠,于沭阳大败。

  宋高宗被逼渡江南下,固守临安。

  云麾将军率数千人于长江边阻住数万金军,护高宗安然渡江。

  功成之后全身而退,被册封从二品镇军大将军。

  公元1130年,宋军西北战场陷入困境。

  镇军大将军率禁军驰援,于陕西富平截住完颜宗辅,两大名将一战昏天暗地。

  不出半个时辰,镇军大将军单骑而归,一杆长枪上插着完颜宗辅项上人头。

  金军群龙无首,落荒而逃,宋军趁势追击,与和尚原宋川陕五路大军前后夹击,大败金军,稳住西北局势。

  公元1134年,镇军大将军于仙人关与经略使吴玠再败金军。

  川陕态势一片向好。

  宋高宗册封镇军大将军为正一品骠骑大将军,并大设酒宴,令群雄相贺。

  天下人尽知骠骑大将军之名。

  民间坊市,书堂学舍,三句不离那有无敌之相的骠骑将军。

  说书人口中那将军从军前往事,是哪家江湖家的世家子弟,是如何万花丛中过,又是如何片叶不沾身,在新都一代传的沸沸扬扬,吸引了一众思春慕情的名门闺秀。

  同年九月,金太宗完颜晟病危,金军北撤。

  公元1136年,宋金议和。

  大局已定,论功行赏之际,那骠骑大将军却意外不受封赏,执意解甲归田。

  从此闲云野鹤,再无人知其行踪。

  就连一些关于他的市井流言也少了很多。

  只是关于他的故事,被天下人口口相传,撰写出了好几个版本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故此,这段传奇并未记入正史,只在野史中可窥一二。

  翌年三月,襄阳城内,西子巷拐角处新开了一家茶馆,名为一笑轩。

  笑尽天下可笑人,笑尽天下可笑事。

  生意火爆,每日皆是座无虚席。

  这茶馆主人是一三十岁左右的壮年男子,一手茶艺了得,招牌名茶白袄雪茶,据说甜苦交替,风味绝佳。

  这倒不是这茶馆名传襄阳的原因。

  “今日,就说说那十几年前劫富济贫的大盗为何在盗取南京王府的一只玉簪后便销声匿迹……”

  茶馆内有讲堂,堂上男子口若悬河,风采过人。

  说至兴起处,台下人或是鼓掌称好,或是拍案叫绝。

  但堂上男子一直都很平静,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好似说家常

一般,娓娓道来。

  直到夕阳西下,从那西山城头远远投射过来的日光照得众人有些恍惚。

  “眼看天色已晚,诸公还是早日回去歇息吧。”

  那男子这才轻轻把檀板拍下,自顾自起身离开讲堂。

  路过巷尾的酒馆的时候问小二要了一壶酒,刚好够一路喝到家门口。

  如今正深秋,秋深更近寒。

  庭院里的落叶已经积满了厚厚的一堆。

  那说书人把酒壶随手一扔,一头栽倒在地上。

  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觉便至天亮。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见得。

  都说金戈铁马常入梦,也不见得。

  他的梦里时常有一个漂亮的笑容。

  甚至在清醒的时候都记不起来这个笑容的主人是何模样。

  但在梦里就无比的清晰。

  大盗如何,将军又如何。

  无可奈何花落去。

  “我才懒得当什么天下人的将军,我只想当你的大盗。”他晃晃悠悠地推开门,下意识的摸了摸右胸口袋里的玉簪。

  这才放心的往茶馆赶。

  没走两步就听见前面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什么大事?”他停了下来。

  “是小女子一笑轩旁新开了家徐记面馆。”有个袄裙一面笑着,一面走进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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