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町这日起得早,仔细自己盘了个鬓燕尾式的发饰,穿一件碎花长裙,外搭一件针织开衫。
她去别院的瓮洗室打好孟微擎的漱口水和洁面水,拧干净毛巾,又去小厨房端出今日孟微擎和穆远歌的早餐:小姐的武夷大红袍、鲍鱼粥、油条两根和一个西点凤梨酥。小小姐的英式伯爵红茶、烘焙饼干若干和一碗广式艇仔粥。
在餐厅摆盘整齐,将一个筷托都摆在精准的位置,这才算告一段落。
沉雪从穆远歌房里走出,见了螺町,一惊,随即笑着说:“螺町姐,今儿个怎么打扮这么艳丽?有喜事儿?”
螺町嗲怪地看沉雪一眼,开口淡然:“怎么,就不允许人有好心情啦?我今儿醒得早,看太阳远远挂在天边,温暖又不刺眼,温度也适宜,就觉得开心。我觉得,咱们做人,要学会自娱自乐。沉雪,主子的事我们尽心尽力鞠躬尽瘁,但是,能得到好天气的眷顾,也是能够让我们高兴的事,要学会感恩。世间,不是一切皆灰暗。”
沉雪一顿,她当然懂螺町的意思,正是因为懂才觉得螺町姐了不起,毕竟,当年那些事,经历过的人,谁不说一声血泪无痕?!
沉雪当年不属于当事人,但打从心底佩服小姐和螺町。她从螺町手里接过小小姐穆远歌今日的衣服配饰,仔细理好,说:自娱自乐自是懂得的,我只愿小姐和小小姐,还有宁小姐,一切顺利。其,其实,我觉得,平安才是最要紧,小姐十五年来放不下的心结,岂不是拖累了她自己半辈子?以后,还有小小姐的芳华人生!这!一代又一代,这是何必……
“砰!!!”
刺耳的瓷器破碎的声音,伴随着孟微擎威严和略带戾气的声音:“沉雪,我自己会考虑,你不是当年当事人,少说两句,只管伺候好小小姐足矣。”
“是!”沉雪立马低头,攒紧了手中的衣裳,心有余悸。小姐待下人一向亲厚,可,唯独不可触碰十五年前的逆鳞。
螺町朝沉雪使眼色,让她去唤小小姐穆远歌起床洗漱。
螺町伺候孟微擎有条不紊,动作仿佛熟悉得刻进骨子里,她正在想要不要替沉雪多句嘴,孟微擎便开口了:“螺町,沉雪和你一样,是自小养在我身边的丫头,同我一起长大,我把你们视作姊妹和心腹,我对你们的信任不同于旁人,自然不会多疑,更何况,当年那情形,没亲眼见的人,都想像不出,不能怪沉雪。”
“嗯”螺町给孟微擎梳发髻。今日孟微擎穿一身男士西服西裤和马场用的靴子,脸上未施粉黛,吩咐螺町只要把头发盘起来就好。耳环珠钗一律不戴,头上配了一顶贝雷帽。
今日孟微擎要带穆远歌和鞠宁去城西秦家的猎场去玩骑射和围猎。
穆远歌从小就接受的xi fang教育,孟微擎准备让穆远歌16岁就去尝试考自己的母校陆桥大学,学ying yu,看除却井底之外的大千世界,见世面,开眼界,交五湖四海的朋友。取惠景国和xi fang的文化之精华,杂糅之后,融会贯通。
自然,骑射就是穆远歌的必修课。
而鞠宁,自己的小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偶尔也跟孟微擎或其他世家小姐一起出去郊游,自然也有骑射项目。
说起今日母女三活动的东道主秦家公子,就是那位一直仰慕鞠宁,求美人一直不得的纨绔弟子。
其实秦凤杨并不是表面那么肤浅的世家公子哥,他只是无心仕途,一心研习史书,家里成堆成堆的各路子史书,他都一一研读,仔细摘抄笔记,仔细对此和推敲其中的真实性,最大的志向就是修订历史纲常,著书明史。
别说,还真是什么样的家庭出什么样的后代——秦家祖辈,原是惠景国王室旁支,家风也甚是严格。
或许,对于秦凤杨来说,爱上鞠宁那样一个云都留不住的女人,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叛逆吧……
偏偏那鞠宁,甩甩她一头利落的短发,眼眸明亮,嘴角带笑,用一种超脱这个时代固有的保守的习俗,而是一种超前的,或许能成为时代先锋的东西,告诉他:你,秦凤杨,有才有学识,可我,要当一阵风,风过树折,我要当一片云,云走雨落。我要轰轰烈烈地过这一生,你的家庭,与我的志愿背道而驰。
或许,是否也有某个清瘦的影子的原因?鞠宁不愿意承认。
城西秦家私人猎场。
秦家公子秦凤杨带着一众丫鬟小厮和专业驯马师恭候在秦府门口,众人简单寒暄后,进入秦府正厅。
秦家老爷秦程铮站在正厅中央,周围没有管家或丫鬟,却是摆了一整桌的点心果子茶叶等等小食。摆放得很没有条理,只是勉强地将这些吃食摞在一块,一个茶杯边,还有茶渍。
孟微擎了然一笑,这秦家老头,年轻时便是踏破她孟家的小伙之一,让孟微擎印象深刻的是,大部分倾慕她的公子,都只求见一面,喝盏茶,叙叙话,品诗,最多一起听个戏。可眼前这位,执着地想要求亲。
不是看不起秦家的背景或是秦程铮的人品,而是两人年龄距离大,而且秦程铮是个鳏夫,结发之妻去的早,留下秦凤杨一个儿子。
但,这么多年过来,秦老爷一番心意未曾改变,十五年风云诡变,秦程铮明里暗里帮过不少忙,现在的孟微擎,更愿意将他称一声:挚友。
秦程铮盼孟微擎,秦凤杨盼鞠宁,总算,都等到了。
孟微擎脱下手套,主动与秦程铮握手:“铮哥,好久不见。话说,我去年退了你家凤杨和宁儿的婚事,你还好不高兴一阵儿。要我说啊,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是开明的家长,一向主张孩子自由恋爱,婚姻一纸书易求,真心一片难得到,我看啊,宁儿和凤杨的事,就看他俩自己的造化罢!”
秦程铮自己栽孟微擎手里半辈子,自己儿子又栽人女儿身上,不得不认,只好跟着附和“穆太太说得对,您一向慧眼明心。”
不远处,远歌、鞠宁和秦凤杨三个年轻人已经玩在一起,三人都穿了专业的骑马服,正在亲自整理骑射的装备。
马匹、弓弩、箭筒、护膝护肘都一应俱全,还有随行的驯马师保障安全,三个年轻人先下场打头阵。
三人挺拔的身影随着马蹄声走远。
秦程铮亲自给孟微擎添茶:“这是你小时候爱喝的英式伯爵茶,知道你要来,我提前了几个月从海船上捎带的,还有这个,巧克力,你上学时,两三天一只的吃,我带了好些,你且吃着,我还给你备了烘焙面包,厨房在加工,给你带回去吃,也给一点怀尘。”
孟微擎仿佛是被一瞬间融化的冰霜,面对这位几十年的老邻居和同窗四年的老同学,她不用伪装——其实,她这个正宗Y国陆桥大学的双学位毕业生,早就习惯了xi fang的吃食胃口,喜欢洋餐,喜欢巧克力,更是喝惯了Y国的特色伯爵茶。
只是,她的喜好,她的真实喜好,是不会在穆府,那个名叫穆重林的男人眼皮子底下显露的,穆重林的巧克力,对于孟微擎不是甜蜜可可,而是致命砒霜。
利落的男装打扮让孟微擎看上去干净干练,秦程铮仿佛看见,十五年前的小微,穿着一身男士西装,带着个鸭舌帽,头发很短,刚能扎成一个小辫,俏皮地在后脑勺摇摆。走路一蹦一跳,哼着英文歌,一口英语说得字正腔圆,韵律也颇为动听。
而xi fang男同学对这个东方女子也颇有兴趣,是呀,如此娇艳美丽的小娘子,性格开朗明亮,为人低调谦和,在这个女性并没有普遍受教育的年代,小小年纪考上全球排名前十的陆桥大学一边学文学一边学建筑。
xi fang男同学知道惠景国古人七步作诗,而这个惠景国小娘子,也能诗书经文张口就来。
而在陆桥大学建筑学院,孟微擎更是唯一的女生面孔。自然是众星捧月。
而陆桥大学的华人圈子里,都知道,孟微擎这多高岭之花已是名花有主——正是同为陆桥大学学习金融学和音律学且辅修油画的学长苏沐。
两人据说是一见钟情,之后更是一起上课,一起自习,一起吃饭,一起锻炼,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听音乐会,一起研究课题,一起跟教授做教学助手。
因为苏沐是陆桥大学学生社团领头人,因此,他还会组织各种社团活动,比如周末组织公园联谊,增加同学情谊。比如开辟读书角,同学们自主推荐自己读过的好书,写一篇读后感且对此书做介绍,有兴趣的同学可以交换书籍。比如骑自行车和田径等体育竞赛等等这些社团活动,而,孟微擎是这一切活动的活跃分子,首先,她足够优秀有能力参加,再者,她参加还可以帮忙苏沐做一些组织和保障工作,算是小情侣间的情趣。
不需要做任何事时,苏沐和孟微擎喜欢窝在苏家给苏沐在Y国租的公寓里。有时相对不说话,静待时间流过,就觉美好。有时一人捧一本书,兴趣之至,交流两句。有时会开一瓶无伤大雅的低度数红酒,小酌怡情,再伴着音乐,来一段国标共舞。而,孟微擎也经常静坐不动,因为此时,她是爱人苏沐的模特儿,苏沐自学了油画,特爱画人像,灵感缪斯自然是爱人小微,那几年,攒下了多少爱的勾勒。
所有华人圈子都知道他俩男才女貌,金童玉女。无论是人品相貌还是才学,两人都是绝配。而论到家世也颇为匹配——苏沐是惠景国百代书香世家的后人,苏父这一辈开始经商,经营蕴虞苏商行,是苏家二少爷,苏简宁苏老爷的心头肉,孟微擎是惠景国儒商雅笙居老板孟怀儒的独女。
走在陆桥大学的任何地方,都有可能看到这对小情侣的身影——因为就算见不到他们俩的真人,也能从优秀学生表彰榜上看到他们俩齐头并进的名字高高挂在第一排。
苏沐的存在,让多少觊觎孟微擎才貌的公子望而却步,也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苏沐孟微擎俩人站在一起的粉红泡泡——相爱、非常非常非常之相爱的浓烈气氛。
“该我们了,铮哥,铮哥?”孟微擎不知秦程铮陷入了回忆里,回过神,俩人一起朝刚回来的三个小辈走去。
孟微擎见三人都精神奕奕,开口:“来,怀尘,你再去给妈猎只鹿!宁儿,好久没看你骑马,再陪妈骑一圈,还有你凤杨,你爸今儿难得下场,你陪他一起,别叫我们阴盛阳衰欺负了你们,哈哈!”
于是,五人一起骑上马,往猎场走去。
论骑术,谁也比不过孟微擎,可,就连不太精通骑术的秦程铮都看出,穆远歌的气势和速度,几乎要赶上孟微擎。
而猎动物,最难猎到的,就是鹿,这穆远歌,下场两趟,猎了两只鹿,还有一堆兔子之类的。
这样的成绩,不得不叫人震惊!
孟微擎骄傲地笑,宠爱地摸摸远歌的头:“我家怀尘,假以时日,必是女中英杰!”
旁边,鞠宁和秦凤杨的马不远不近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也猎到了不少好家伙。鞠宁不讨厌秦凤杨,愿意与他说话,只是,有时心被一个人占据充满,另一个人再怎样好,都与我无关了。
过了两个时辰,秦家父子把空间留给孟微擎母女三人。
鞠宁看着自家小妹笑:“怀尘,你比姐姐厉害。学业这些外人看得出的东西就不谈了,就你刚才在马背上的魄力,姐就不如你,很多男人,都不如你。明明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却愣是给整出个杀伐果断的气势。”
远歌笑,说:“姐你别瞎掰扯,骑马嘛,不都是需要一些气势的,这马,才能听你的不是?我才15岁,哪来的杀伐果断的魄力?姐你莫王婆卖瓜。”
鞠宁宠溺地笑,摇摇头,这孩子心思还单纯,不知道也还未发觉自己身上的潜质。
孟微擎接话:“怀尘,你姐这话没说错,现在不用懂,以后慢慢来。”
回程路上,鞠宁的马被惊了,一不小心摔下马背,鞠宁崴了脚,手臂擦破皮,伤不严重,可一时间疼得厉害。穆远歌不多说话,把鞠宁的马的缰绳给母亲,自己一把托起鞠宁把她抱上自己的马背,把鞠宁的手紧紧环住在自己腰上,稳稳地开始前行。减缓了不少速度,因为怕鞠宁受伤的脚颠簸不了,怕鞠宁疼。
到了秦府,孟微擎还没来得及开口,远歌先一步叫住了秦凤杨,让他请医官来,而远歌自己,蹲在地上,脱去鞠宁的鞋袜,先给她按摩。
鞠宁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眼里的宠溺和欢喜快溢出来,笑了好久,说“还是自家亲妹妹靠谱!”
孟微擎在一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