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公司的路上都会经过一片墓地。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墓碑,安静地尽职地伫立着,在晨起阳光的温暖下,各怀心思地注视着同样宁静的海平面。每当那个时候,我总感觉到一份莫名的心安,就像望着大海所能收获的那份心安,能让人暂时叹出一口焦虑的戾气,嘴角不自主地扯出感激的微微弧度。
喜欢墓地可能显得有点怪,但我也实在说不出什么理由来给个好的解释。之前去巴黎,第一天一大早的第一站我就去了拉雪兹神父公墓。一个人漫步于一座座墓碑之间,在乌鸦时高时低的嗓音伴随下,看看肖邦,巴尔扎克,毕沙罗,王尔德这些无法相遇的人,想象着这片经历了200多年沧桑的墓地,来了又走了多少或假装哭泣或歇斯底里的亲人好友,留下了30万个或曾飞黄腾达或曾默默无闻的灵魂。在短短几十年的人生路中或素不相识或曾同仇敌忾,却在死后更长远的时间里一齐都褪去所有尘世之物,可能还成为无法选择无法避免的“邻居”。不论每个人的一生再怎么呕心沥血,或惶惶终日,最终都回归于一方故土,得到了永世安宁的愿许。坐在那,像繁星望着大地般不知疲倦,看尽人来人往,尝尽春暖花开。
哈,古代的君王将相,风华正茂的时候便已选好墓地。是不是因为他们太清晰“我将要到哪儿去”这个世纪命题,所以才能将人生一步步走得更加坚定?
我一直不大跟别人说我的生死观,懂事以来就开始信奉了的生死观。之前是因为觉得它太平常了,大家一定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没什么必要说。后来是因为发现别人听后总是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就算解释对方也未必理解得来,也就不愿意说了。
这样的发现是在几年前,我偶然对一起实习的同事谈起。那段时间我过得很糟糕,刚刚说了分手还倔强地在朋友前也不发泄,淡定地天天上班。身体上拖了三个月的毛病也折腾着,却也疲惫累得医生也没时间去造访。因为觉得既有前途也有钱途而逼自己去做一份一点也不喜欢的实习工作。从天天套件T恤拖着人字拖乱跑,经常翘课熬夜的小邋遢,硬被逼着天天化浓妆全身suit踩着高跟鞋早出晚归。或许是从这样一个状态下的我的口中说出“每一秒,我都觉得,如果能在这一刻就让我死去,是这个世界对我最大的恩赐”的生死观,所以更容易让人误会吧。五个同事无不闻之色变,毛手毛脚地尝试安慰,只有一个同事在我惊讶之余哭笑不得苦口婆心的解释之后,能表示些许理解。
我不信教,但信命。信奉人性本善,也信奉人生就是折腾。某一天,或许人祸,或许天灾,终于肯让我死去时,那就是在怜惜我受的苦已足够,恩准我解脱呀,怎可不感激涕零呢?!相比于突然死去,我更不愿意老到生活不能自理,依赖别人的照顾,走路颤颤巍巍,或许还失聪失明失忆,想想自己那副模样都不寒而栗,绝对得在那之前受够苦难离开人世躲过此难。
现在的我也能理解,上面这段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Gloomy Sunday》般的散发着满到溢出来的黑黝黝的绝望。可是,恰恰是因为这样的生死观,让我在更加珍惜着每一天的时光,更加认真地对待每分每秒。
年纪渐渐大了之后,经历过几次亲友的离世,你便会知道“人真的很容易死”。暂且试想下,当人生无常突然敲响你的门,生命被突如其来地划上休止符的时候,大多数的你们都是会难过落泪的吧。留下的懊悔或许不同,但大部分可能都是以“I wish I could…”开头的吧。来不及孝顺父母,来不及实现梦想,来不及说我爱你,来不及说对不起,来不及放肆活过,来不及认真努力。
可是这样生死观下的我,不会。就算这一刻死去,我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也没有什么可来不及的。因为每一天都盼望着死去的我,也同样在把每一天当作生命的最后一天在过活。每一件事情的抉择都伴随着“若我这样做之后就死去,我也不会后悔”的验证,宽容他人,原谅自己,爱笑爱哭,爱静爱疯,爱每一个可爱的人,很认真地对待生活,很用力地过活。每一天都想“若我能今天死去就太好了,这正是我生命中的顶峰,这正是我最美的样子”,每一个“这一刻”,若结束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有意识,我想我都会是心满意足地微笑的。
或许你不信,但我已足够真心。其实,也没那么难理解,也真的没有像你想的那么多的“来日方长”。
这样,命运其实是怎么也拿不走我心里的快乐。很神奇的,当你连死都不惧怕时,任何苦难就好像变得不那么面目狰狞了。最坏不过也只是死去罢了。看着那些大悲大落,就像是老奶奶看着调皮的孙儿,乐呵呵地看着他捣蛋,弯着腰冒着汗跟着后面捡起散落满地的玩具,嘴里骂上两句,心里却还是甜的。
就这样,向死而生。
“每一秒,我都觉得,如果能在这一刻就让我死去,是这个世界对我最大的恩赐”。与其说这是个极度悲观的生死观,我更觉得它是极度乐观的表现。Deathis the only certainty in life。我并不讨厌生活,相反,我比很多人要更热爱生活。所以请别再听完就误解地走来安慰我,甚至莫名其妙地问我是不是遇到什么难过。并且,要是哪一天你得知我意外离去,请为我感到高兴。我也会笑着朝你摆摆手,变成永世沉默的墓碑,变成飞向大海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