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叹息:“一个焕然一新的故乡,令我的写作就像一种谎言。”
王开岭呐喊:“每个故乡都在沦陷,每个故乡都在因整容而毁容。”
诸如此类的声音,发出却几乎没有回应,这会是谁的损失,谁的悲哀?
记忆中有这样一种声音,它携带了一股回忆的风,在脑海中肆意地盘旋。我那想要安抚它的手此刻又无处安放,任由它留下一片狼藉。我越想念,这种声音就越清晰。
冷风有情义地把我带回十年前那个温暖的午后。“卖馄噔(饨)儿哩哦……”我从屋内寻着那铿锵有力又不失柔情的声音走出,望见一个身穿白色宽松上衣,头发梳得整齐的大叔,正推着一个泛黄的木质小推车从我家门口经过。他推着木把,双臂上,青筋的线条勾勒出肌肉的模样。此时那筋条爆得更清晰了,他略肥的腹部被收缩了些。“卖馄噔(饨)儿哩哦”像是一匹月圆之夜的狼,他冲着云霄吆喝着。那声音像是能把人高举到天上的洪水,纯澈又高亢;又像是被生活囚禁许久后发出的呐喊,坚定又苍凉。
他停下了脚步,慢慢放平了手推车。于我好奇那味道,他掀开锅盖,热气腾腾的薄雾轻飘飘地弥散开来。娴熟的步骤望得我眼花缭乱,薄雾那头又发出了吆喝声:“卖馄噔(饨)儿哩哦”,声音被风吹得越来越远,许许多多的人都从自家的房里走出。我手捧着塑料小碗,用塑料小勺把个个香嫩的小馄饨递进口中,耳边他的吆喝声也有了甜甜地音调。
此后的好几个月里,一直如此。每到下午两三点,我就坐在门前静候。
那天,他来晚了。正当我扫兴要回屋时,一阵弄堂里传来的回声“卖馄……”隐隐约约的声音如浓雾中的灯点,若有若无地显现。“卖馄噔(饨)儿哩哦”声音又重回往日的清晰,像山峦仍旧绵长,只是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一般,显得有些憔悴。他,满头大汗地推过一段石子路,越来越近,声音被喊得像是在睁着疲倦的眼睛,给它的主人继续前行的动力。
没忍心让疲惫的身影去冲刷自己味蕾的记忆,我望着这几个月里像是老了几十岁的大叔远去。他每走一步,脚都会往外拐一下,嘶哑的声音每一句都透着艰难。“卖馄噔(饨)儿哩哦”他如释重负地丢下最后一句,消失在了拐角。
此后我天天下午都等,那声音再没有出现过。
长大后,总因为幻听,会趴到窗户旁,向楼下张望,最后总是抿抿嘴唇,失落地当一切从未发生。
这种声音仿佛成了那日午后大叔离去的背影,被时代的夕阳吞噬,消隐在那片唤作“时尚”的阴云里。午后两三点的味道终是成了过去的幸福记忆,无能为力的人只能在梦中偷偷期待这声音能再度响起。
我的外婆家是一个叫“南湾”的小村庄 ,以上的故事也是在那发生的许多片段分之一。我看过那里的老人因听到要拆迁,而流露出绝望的眼神;也看过那里的田地被一点点占领只为了建造一个影视基地---建成后也只是个空壳,无人问津。
人们渐渐地被心灵鸡汤吸引,饮用的过程中却殊不知背后的水库已然要枯竭;对娱乐新闻大肆追捧炒作,却不愿发一篇文章言辞犀利地指出问题,让这个世界稍微慢一点。王开岭的江河之殇,没读过的人,自然是你的损失,读过的人都会在心底种下一点点如此之类的种子,让自己在决定某事时不至于太过果断不加任何思索和后果。
我并不是对这个时代有非常愤恨之情,只是想助王开岭这样的人一些力,让更多的人听到这些声音,让这些声音冲破现代流行乐的嘈杂。
我们真的越活越现代了吗?确定不是越活越不如古人吗?
“卖馄噔(饨)儿哩哦……”我轻动着嘴唇。模糊的视线里远方的霓虹慢慢化为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