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开始的地方,总有一些模糊,脑子里总有一些飞驰的画面,少年在春色盎然的平原上飞奔,那些白桦树的树叶婆娑,想大声唱歌却渐行渐远,听得不甚真切。这遍布人群的大地杂草一地,所有人都想要脱离,然而是地心引力将我拽回,回到这1462号列车上。
1462,这段旅程只有24小时,不长不短。我刚刚结束了大学生涯,没有什么报负。人多往走的地方我就跟着往那里走。脑子里想把这个充满迷一样的世界置之脑后,即使火车腐烂生锈也阻挡不住他。1462的轮子铁锈班斑,这就是机械放置太久的结果。要重新转起这些命运的车轮,除了需要动力,还需要有一些巧合。
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这1462号列车上面。
我们面临的与1462 面临的腐烂失控,同样严酷。
1462 是一辆具有特殊个性的列车,表皮是灰色的,外形是方而固执的。基本属于和别人一样原理的构造,只不过在这条线上,它的速度是缓慢的,24个小时的运行时间,几乎站站都要停,每一个停靠都像是老年人的喘气,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这样的情形,我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是如果你在一片荒芜的原野上行驶,你会何以为生?
四年前有一个素昧平生的老友,给自己写过一封信,并寄过一本自编的诗集。诗集里面有这几句“ 一切都有待终结。就像鸟。在尘埃的迎接中终于轰隆落地。飞翔了一辈子却这样找到了最后的归宿!秋天干裂的空气中,只镌刻了她一声喑哑的低鸣。”我其实很不以为然,怎么会这样,在生活还没有激情过,就了无生趣了。
这就连起了他一个宿命的问题,凭何而生。如果能够一直奔跑,就可能会先到绿洲,如果无法远行,就只能席地而坐,凭借手艺耍宝讨生活。你会以你清亮的歌声来打动身边的路人,或是做一个倒挂金钟,等待过路人随手扔来的硬币,在你面前的地板上打着转儿,呼溜溜的慢慢躺下,而你颠倒着身体,看到的一切都是颠倒的。
这个熟悉但是恐怖的想法一直在我的脑子里面涌现,从开始上学的那刻开始,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上学的这点加减乘除能不能带来想要的生活,不如去看看那位朋友,看看他是否在油菜花地里看看一地的蚂蚁。蚂蚁成群结队。他俯瞰着它们,俨如上苍俯视着,但蚂蚁有蚂蚁他们的生活。
我想我这位朋友和我一样,从出生起,就被放置在一个荒野上。1462从远处铁轨上驶过,从城市开往另外一个城市,经历过人群,然后我们看到了它,就上了车,去到另一个城市,另一个人群。我们按照列车行进的方向憧憬生活,生活也就随着行进的方向向我们展开了色彩。
而此时的1462上,已经渐至深夜。车厢不停的晃动,让人好不困乏和无聊。
我偶尔望了望窗外,此时荒野暗黄,远处阴影团团,空气里弥漫着似有似无的薄雾,仿佛看见了站台,又匆匆的一闪而过。
车子在预定的下一个站台停住了,刹车的声音在晚上清晰地传入耳际。车子稳稳的停在站台上,车门精准的对着站台上的标记。一时间,人潮涌上涌下,人们恐怕错过了这3分钟的停留时间,下车的拽着行李使劲的往前冲下去。
从站台上来的人,各个神情严肃。他们都 背着大包小包行李,走起路来风风生火,这是一个多么有意思的场景。半夜了,有一群人,穿着朴素但是神情严肃的登上一辆列车,似乎是强盗一般的气势,找到那些空的座位,甚至有些人是爬上来的。我对面这时坐下来一个人,他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整理一下领子,把一个发黄的水杯拿了出来,放在座位的台子上。然后目不转睛的入定了。脚步挡在了过道中央,有人经过的时候,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兄弟起初并没什么反应,后来他的腿脚自动就缩回去了。
在车厢的那头,神情憔悴的站着一个小姑娘,半卷的披肩发,隐隐透出她的苍白的脸庞。她就这么靠着窗站着,呆呆的望着窗外,偶尔的窗外昏黄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映出她那高挺的鼻梁。我又想起来了我的那位朋友,他经常说着胡话,表情还略显猥琐,看到美女就开始两眼放光。我觉得这位姑娘可能是挺适合他的,按照他的话说“只要是美女,不管是忧郁还是冷艳,我统统让她臣服”。想起这些,我不禁偷偷莞尔。1462咔吃咔吃摇晃的声音响彻在这荒野的铁轨上。
车窗外,浓雾渐起,已变成黑漆漆的一片大幕,笼罩着田野和村庄。近处的事物已不能分辨,更何况远处。整个世界好像突然变成了平面,那些昏黄的灯光就像是布上的孔洞,微微漏出光来。看来是要起雾了,黑夜会变得更黑了,只能委身在这部1462火车上了,突然,车子停了下来,在一个不知名的站台上停了下来。
我们终于要面对这辆老爷车的故障问题了,可能这样也是一个,恰好这里就是我那老友的地方,我心里默默庆幸车子正好停在了我想要去的地方。于是,我收拾好行李,头也不回的离开车站。
人算什么,你竟故念他?世人算什么,你竟故念他?这是圣经旧约以色列大卫王的一段话。这段话多年前被我摘抄在一本日记本的扉页上。日记本的封面是黑色的,四四方方不带任何感情,侧边是镶着红色。如今本子已经泛黄,字迹开始模糊。偶然在破碎的几页角落,发现遗落的那些故事关键词藻,我努力地猜透那些字,可那些破碎的纸孔,焦黄蜿蜒的边线,又如随意的形状,始终无法去猜透曾经幻想的青春词汇,也就无法串联一段完整的故事。记忆出现断裂,蒙太奇般地展示,似乎曾经发生,似乎在某个晴朗的星空,有一段描述星海浩淼的组曲,跳动的是整个欢乐的节点。节点通过想象,组织成近乎完整的时间,而这属于梦还是真实,或许这只是多年不曾遗忘的片段,组成了时间的苍茫。
就在身后,1462重新整饬好了,汽笛鸣响,带着一车人浩浩荡荡的又离开了,车窗里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