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是我们表达爱和思念的最好方式。古有云:“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行到最后,千万嘱托也不及一句“多吃点饭”来得有意义吧。游子在外,旦夕归来,桌上有一桌热饭菜,人生一大幸事也。
远道归来,老妈放下手里的事务开始做菜,离开家许久没有吃到正宗的北方菜,回到家来,老妈做了一桌菜:土豆烧排骨,青椒土豆丝,番茄炒鸡蛋,白煮青菜汤……。
这些菜,并无什么特殊,但是我知道是为专程为我做的。
小时候,我并没有跟随父母长大,而是被姥姥姥爷喂大的,姥姥是个下厨的好能手,年轻时候是他们那里远近闻名的美人。我家的玻璃桌面下曾垫着她年轻时笑靥如花的黑白老照片,这些都是后话了。老一辈人都特别疼小孩子,食物,也就成了最好的爱的表达方式。
每次去姥姥家,她都会先问我想吃什么,我的胃就是那时候跟着姥姥养起来的。我喜欢吃土豆烧排骨,她就在我去之前准备好食材,烧出我最喜欢的味道。姥姥做的糖醋里脊也是一绝,外酥里嫩,甜而不腻,酱香混合里脊肉的味道,下着米饭吃真是十分美味。
她会根据时节做不同的菜。盛夏,我们从外面疯玩回来,姥姥就用红番茄切成一块一块的,淋上冰糖和蜂蜜,放在冰箱里冰镇一下吃;初冬,窝在家里写作业,姥姥买来霜冻过的白萝卜,或者红萝卜,用来和土豆、山药一起烧肉吃;家里常年自制泡菜,用来就着馒头或者下饭吃,都是极美味的。
后来,妈妈的手艺虽深得姥姥真传,但总是缺了那么点老练的味道,我想:每个人做的菜,味道都是不同的,即便是同一道菜,已经熟悉的味道不可更改。
食物,是透明而美好的过往记忆。
我记得是有一年盛夏,姥姥带着我从城北走到城南头,路上走街串巷地找铺子买白雪公主牌雪糕吃。我们在一户熟人的家门口停了下来。有老妇人在哭,她对奶奶说一些家常琐事,说着说着,老妇人就失声痛哭。那本是别人的恩怨情仇,与我不甚想干,可我茫然站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第一次觉得人生很苦。
那时候我的故乡还是狭窄的街道,我们路上并肩走着,许是姥姥听完老妇人的哭诉,心里也不是滋味,于是我们一路无话。阳光还是从树缝里穿下来,老路斑斑驳驳的影子,行到街头石桥,桥墩子下有挑着担子卖豆腐脑的,姥姥停下脚步,买一份给我尝。看着雪白的豆腐淋上通红的油辣椒,黄豌豆和青葱随意的撒在这一片红红白白上面。拿起勺子舀一口,放进嘴里,味道悄没声息的融进那一片红红白白的软泥之间,搅一搅,混合着一起吃下去。
“好吃吗?”姥姥低声问我。“嗯,好吃。”抬起头,给她一个笑容,仿若什么情绪都没有来过的样子。
食物是慰藉心灵的一道光。
姥姥过世之后,我就再也没吃过能彻底暖心的菜了,无论多昂贵都无法做出那道滋味了,那道滋味是独有的,并且已经伴随着她离开了我的世界。
在长久的时间里,我的胃和心一样充满了巨大的空虚,吃什么都淡而无味。别人做的饭菜各有各的滋味,太辣了、太咸了、太淡了……到后来,我吃什么都无所谓了,因为不管怎么吃,都吃不出记忆里的味道,就像时光不可能倒带,无法覆灭的味觉,不如让它去习惯。
工作了以后,爸妈不在身边,我开始自己学习做菜,在那之前,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进过厨房,连菜刀都不会拿。我最先学会做的菜就是番茄炒蛋。简单易上手让我一度爱上了番茄和蛋配搭,于是,番茄炒蛋在最初的时间里填满我空虚的胃,我的菜系就变成了:番茄炒蛋饭,番茄炒蛋面。直到我把这道菜吃腻,开始尝试着做别的菜,直到我终于不再害怕肉扔到锅里会溅起油,于是我爱吃的菜里就多了一重:自己做的饭。
自己做的饭,再难吃也是香的。成就感伴随着笨拙的刀工,心里腾升的是独立的信念,我终于能开始自己安稳生活了。
但是,在午夜梦回时分,在我从梦境跨越到现实的那一道边界里,还常常能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婷婷,该吃饭了。”那个声音伴随着我醒来,一刹那的光景竟然分不清身在现实还是梦境,有时会惊觉枕襟湿了一片,黑夜里坐起,走到不开灯的客厅,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毕竟,时光不能倒流,再也回不到有姥姥给做饭的时候了。
食物是百转千回的一个梦。
尽管自己未有察觉,但我确实在寻找一种味道,一种味觉。于是能记得的,总归是端出一盘菜来的人。在冬日的午后,或夏夜的傍晚,抚慰我的胃,有种暖意就慢慢的,慢慢的爬进心里,然后我就记住了这个人。
这使得我,对人的记忆,总是会跟食物挂点钩,才能显得立体又鲜明。
食物,是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我想,我未来的丈夫,至少会做一道菜,他不需要做的很美味,但一定要能满足我的胃。天涯虽好,但偶尔囿于厨房,也不失一件乐事。